被“莆田系”拖下水 部队医院怎么办

科室承包：违规的合作

　　近日有媒体曝光了一份疑为“莆田系”林氏家族下属公司与某部队医院合作开办科室的合同，其中约定，双方合作形式为“设备投资、技术合作、共同经营、独立核算、利润按约定分成”，其开展合作的法定地址即为某部队医院所在地。根据合同约定，甲方医院将为双方合作建立的“医学整形中心”提供临床业务需要的诊断室、观察室、手术室、治疗室等场地，而乙方公司则逐步投入总值1000万元人民币的医疗设备和营运资金。在十年合同期中，甲方按约定保底收入和分成比例，共享“医学整形中心”带来的收益。合同还约定了“中心”管理委员会的人员组成，甲方委派3人，乙方委派2人。

　 该合同展示了部队医院与民资合作（或称“科室承包”）的基本模式，就是甲方提供场地（实质是出租部队医院的招牌，因为医疗场所本身并不能构成具有竞争力和排他性的合作资源），乙方提供成本资金和设备，并开展运营。

　 不过，这种公立医院与民资合作创收的模式，在军地两方都不被认可。2000年，卫生部出台《关于城镇医疗机构分类管理的实施意见》，其中规定：政府举办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不得投资与其他组织合资合作设立非独立法人资格的营利性的“科室”、“病区”、“项目”。据《解放军报》2015年初刊发的一篇文章称，几年前，原总后勤部和总后卫生部也出台了《军队医院管理若干规定》《军队医疗机构业务帮带管理规定》《关于规范军队医院为伤病员服务诊疗流程和行为的通知》等文件，其中规定，对擅自扩展床位规模、对外出租承包科室、发布医疗广告等10种违规行为，将视情节轻重依规给予通报批评、处分直至追究刑事责任等处罚。一位出身军队卫生系统的业内人士指出，20多年来，军方曾至少三次大规模清理社会合作：第一次是1994年前后全军医院医疗秩序规范整顿，第二次是2000年前后全军医院清理规范对外有偿服务，第三次是2005年前后全国医院行业作风教育整顿。

部队医院为何出租招牌

　　从目前的实际情况看，监管层面的禁令并没有完全阻断部队医院的形形色色的科室承包。自称是“莆田系”上海康新公司大区经理的陈元发在网上曝光称，该公司与全国一百余所医院合作，涉及妇产科、口腔科和生物肿瘤等科室，其中部队医院共80所，北京武警总队第二医院也包含在其中。明知违规，这些部队医院为何还要开展社会合作？除了监管层面的疏漏，根本原因还是缺钱。

　　1985年以来，部队医院在服务军人之外，还向驻地普通群众提供有偿服务，一方面固然是运用优势医疗资源弥补地方的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利用有偿收入来弥补部队卫生事业费的不足，以提高部队患者的医疗保障水平。或许正由于这种互惠互利，当1998年军队和武警“停止经商”“改吃皇粮”后，仍然允许医疗等行业继续开展对外有偿服务。即便如此，部队医院还是存在经费短缺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在不同历史时期又有不同的表现。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多篇相关论文都提到，部队医院经费不足与军人医疗保障需求之间的矛盾突出。《中华医院管理杂志》1990年刊登的一篇文章透露，经过对北京军区16所不同类型医院的调查，卫生事业经费一般只能维持医院一个季度的运转。该文指出，部队医院在经费困难短期内得不到解决的形势下，要保障部队病人的正常收治和各项任务的完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中，继续坚持向社会开放，在管好用好现有各项标准经费的同时，努力开拓经费来源，通过开展增收节支来渡过难关。”

　　还有部队医院内部人士曾撰文指出，经费的问题，还体现在经费保障模式没有完全与医院收治军队患者数量、服务保障水平挂钩，在制度安排和实际运行中，存在较大差距，加上其他一些复杂的现实因素，导致保障水平越高，投入越多，亏损就越大。此外，小病大治、重复就医、盲目检查等现象，人为地使医疗服务供求矛盾加剧；医院经济管理方法手段落后，也导致人财物的损失浪费，加剧经济紧张。

　　虽然面向地方提供有偿服务，部队医院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在相关政策面前，还是要受到差别对待，医院的发展受到一定制约。《医学研究生学报》2003年刊载的一篇论文中提到，“在当前医疗市场激烈竞争中，军队医院与地方医院相比，受到来自军队内部和地方政府的一些规定和条件的制约，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军队医院的竞争能力。”“军队医院为适应医疗市场的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医院的软硬件建设。但由于投资经费的不足，一些科技含量高，市场前景看好的特色专科、医疗项目计划不能及时实施，延误了增收的良好时机。”该文因此建议放宽军队医院建设投资政策，被认为是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的项目要给予照顾，给医院抢占医疗市场创造先机，“不要一概而论。”

　　在2010年新医改政策实施后，部队医院又面临新的问题。军事经济科学院教授方培元撰文指出，部队医院开展有偿服务的价值补偿只有药品加成和医疗收费两项，得不到公共财政补贴支持。药品加成，理论上是进价的15%，实际上约为50%，这是部队医院有偿医疗服务收入的主要来源，占比达到70%左右。新医改要逐步取消药品加成政策，实现由服务收费和政府补贴结合的补偿机制，凡列入国家基本药物目录的药品均实行“零差价”销售，就彻底切断了以药养医的渠道，使部队医院总体收入大幅缩减。开展有偿服务的规模越大，亏损面就越大。

　　在这样的历史和现实情况下，部队医院的确难以拒绝“莆田系”们递来的橄榄枝。类似的“灰色合作”先例一开，种种权力寻租、利益交换甚至损害患者利益的乱象自然也就不可避免。

运营部队医院，国外有啥经验

　 据《医院管理论坛》杂志刊文介绍，总体上看，外军的医疗保障一般是公费或免费的，国外部队医院的经费保障主要是由国防费担负，其次是政府出资等，部队医院基本不向社会开放，也不参与市场竞争，其经营的重点是突出“政治效益”和“军事效益”，这是在当前国情下我军医院所无法比拟的。

　 在许多发达国家，包括一些发展中国家，军人及其家属可就近免费或公费接受医疗，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军队医院的数量。比如英国实行全民免费医疗，全军仅设一所后勤医院为军人服务，其他医疗全由地方承担；德国军人医疗保障由军队和社会共同承担，军队只设立了不到10所医院，军人平时在军队医院治疗，急诊情况下可以到地方医院，服务都是免费；美国军人及家属享受公费医疗，军队医院现有的约18万张床位有65%供军人使用，另外35%则用于军人家属，军人经批准后还可与地方医院或医生签订合同，解决无军队医院和疑难杂症治疗等问题。

　 国外军队医院一般不参与医疗市场竞争，更不存在向社会上争取经济效益以弥补部队服务经费不足等问题。相比之下，国内的部队医院不仅把参与市场竞争的盘子铺得很大，还不受市场监管部门管辖。

部队医院未来何处去

　 一边是新医改，一边是中央军委要求军队全面停止对外有偿服务。部队医院何去何从？有分析认为，一部分在进行整合管理之后，会永久关闭对外有偿服务，只对军队内部服务。这也带来一种担心：在普通民众心目中，部队、武警医院等同于公立，这些医院停止收治社会病患，将是震动整个医疗产业的大洗牌。一方面可能加剧“看病难”，另外也可能造成部队医院的资源浪费。

　 所以，大部分部队医院实行转制，由地方接收，纳入本地公立医院体系，完全面向社会服务，同时对军人及其家属提供有偿服务（费用同样由国家承担），或许是比较理想的方案。但是对部队医院纳入公立医院改革，国家政策还不够明晰，地方政府积极性似乎也有待提高，财政压力是一方面，军转地之后，相关人员安置是另一方面。如果地方政府真的难于接盘，是否可以考虑在确保国家资产不受损失的情况下，让社会资本（不仅仅是“莆田系”）正大光明的进入？当然，这又需要一整套的制度设计，方可保证医疗服务的公益性，而不是“正大光明”地变成盈利性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