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条标语读懂台湾政治

“明天拆政府”针对马英九当局

　　“明天拆政府”标语的完整版应是“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该标语出自延烧了三年的大埔强拆事件。大埔位于台湾苗栗县，该县是一个农业县，也是台湾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地区。大埔事件（媒体亦称大埔毁田、大埔圈地、大埔争议、大埔案）就是当地居民反对政府区段征收（所征收土地用于规划建设科学园区）与强制拆迁房屋的抗争事件。

　 苗栗县政府于2010年推动的征地计划在当时便引发强烈的民众抗议。面对民众的不满,苗栗县政府采取强硬的方式应对。2010年6月9日,苗栗县长刘政鸿（国民党员）下令强制平地，由200多名警察助阵，20多台推土机开入即将收割的稻田,将已经结穗的水稻连土挖走。毁田视频被传上网后，很快引发后续一连串公民团体的抗议与全台范围的声援。

　 2010年8月3日,72岁的大埔农妇朱冯敏喝农药自杀,被认为是强制征地而引发忧郁情绪,以致走上绝路。出了人命之后，为应付民怨,时任台湾“行政院长”吴敦义曾与大埔民众商议后表示:“今后绝不轻易动用特定农业区的农地,这个原则适用各个开发案与征收案”。在得到高层官员的承诺之后,事件暂时平息。

　 台湾时事评论员胡忠信曾撰文道出了当地拆迁遇阻的原因，“台湾近几年来地方政府以发展工业园区为由，地方官员与资本家合作，也展开了‘新圈地运动’，‘桃园航空城’喊得震天价响，园区连影子也没有，但周边土地却一再翻涨……桃园县副县长还因炒作土地被迫辞职就是恶例。”

　 然而，尽管有社会抗议和吴敦义、江宜桦等政要介入协调，大埔里最后4户“最牛钉子户”，仍被苗栗县政府实施了强拆。2013年7月18日，苗栗县府趁4户钉子户赴台北陈情抗议时，动员数百警力和相关机械，发动“突袭”完成了强拆。而强拆过程都暴露在媒体镜头下，随即成为台湾民众对当局不满情绪的一个宣泄口，引发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抗议活动，最大规模的一次抗议发生在强拆满月之后，两万台湾民众聚集台北“总统府”前的凯达格兰大道，抗议当局的行为，甚至有人直接冲击行政机关。历次抗议活动中，也有多人因行为过激卷入冲突被逮捕和起诉。“今天拆大埔，明天拆政府”就是当时最热门的抗议标语。

民进党借用社运标语嘲讽国民党

　　在蓝绿恶斗的台湾政治格局中，大埔事件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民进党攻击国民党的“武器”。强拆发生之后，民进党员、前“新闻局长”郑文灿就曾“炮轰”国民党，“当局是如此野蛮，我们只有想办法让这个当局下台。”蔡英文也痛批马英九政府称：政府基于商业利益考量，姿意征收人民土地，过程中也没给人民尊重，并适当处理人民情感，让人感觉这个“政府”是“冷冰冰的、冷酷的、无情的”。

　　大埔事件已不单纯是一个官民争利的强拆纠纷，而是发展成了一个政治事件。当中不仅有社会运动人士的抗议、媒体的声讨、在野党政客的声援，更引发了各界对于拆迁条例、农地流失等法律经济问题的大讨论。马英九处境非常尴尬。据媒体报道，面对持续发酵的事态，马英九给出的回应是：“这（强拆）是苗栗县府的行政决定，应该由哪个层级政府负责的，就应该由哪个政府负责，这样的一个分际，应该要做好。”对此，台北大学公共行政系教授郑又平表示，这是标准的马英九应对，“法律人性格显露无遗，只知道依法办事，却不懂变通”。郑又平指出，在演变成政治议题后，大埔事件的是非已经不重要，关键的是社会观感。大埔强拆只是一条导火索，一个民众表达对执政者不满的新舞台。真正的民怨来自于民众对执政团队的不满，对“闷经济”的痛楚。

　　时事评论员胡忠信认为，大埔征地事件对于支持率跌到谷底的马英九支持率无异于一记闷棍，除非保留最后4户不拆，否则马英九、吴敦义、刘政鸿都是大输家。但“五星县长”刘政鸿最后仍然执行了强拆，还与马英九做了“切割”，称大埔区段征收开发属县政府职权,与台湾当局无关。虽然这是一次“符合程序”的强拆，但终归是政府强制权力对民众利益的侵犯。其后4户被拆迁户控告“内政部”区段征收违法，而台中“高等行政法院”也判决4拆迁户胜诉。

　　马英九及其团队未能处理好大埔事件，对他所领导的政府和国民党的负面影响不言而喻。国民党在2014年九合一选举和2016年大选中一败涂地，很难说与大埔强拆事件没有关系。大选获胜的民进党在蔡英文就职典礼上打出“明天拆政府”的标语，显然是对马英九和国民党的一种嘲讽。正有鉴于此，台湾政大教授陈芳明对民进党提出批评，在举行就职大典之际，民进党不能这样收割社会运动的果实。陈芳明说，大埔事件到今天还悬而未决，核能政策也仍然混沌未明，现在拿来当作庆典的一部分，显然是被胜利冲昏了头。

收割社运果实 民进党弄巧成拙

　 陈芳明认为，台湾“公民运动”确实加速了国民党的失败，却从来不是站在民进党的立场。对于蔡英文就职典礼彩排中出现“明天拆政府”的标语，多位台湾社运人士质疑称：“谁出主意提供抗议牌和布条旗子？谁把人民愤怒挪移成嘉年华游行？”还有社运团体表示，“今日拆大埔，明日拆政府”说的不是只有国民党当局，民进党再用这种轻蔑的态度，下一个要拆的就是民进党当局。

　 尽管学者的批评和一些社运人士及团体的抗议都在尽力维护社会运动的中立立场和独立性，但事实上，今天台湾的社会运动仍然很难与政党划清界限。最简单的一点，社运人士提出的诉求，很可能就是某个政党的主张，而社会运动中涌现的活跃分子，很可能就是某个政党未来的党员，或者更直接地，在社会运动中萌芽诞生一个新政党，比如在“反服贸运动”中崛起，并在2016台湾“立委”选举中取得五个议席，一跃成为“立法院”第三大党的“时代力量”。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台湾研究所副教授郑振清也曾指出，表面上看，“太阳花学运”骨干们与民进党保持一定距离，但即便民进党内部人士也不讳言这些骨干与蔡英文系统比较亲近。学运骨干们不仅在经历上与蔡英文系统有联系，而且在政策观点上深受蔡英文推动的民进党路线转型的影响。事实上，不论国民党还是民进党，都在用各种方式进行社会动员。2008年以前，以省籍-族群-统独争议为核心的认同矛盾，成为台湾民主转型中最敏感的社会动员议题。2008年之后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的冲击引发台湾新的经济-社会问题，改变了蓝绿两党的社会动员论述与策略。比方说，重视经济增长复苏的政见和重视社会公平分配的政见分别成为蓝绿两党进行社会动员的新基调。

　 而以大埔事件为导火索引发的社会运动，虽然带有一定的自发性，且主要诉求集中在民众权益维护、具体公共政策制定或法律条文修改等方面，不具有政党竞争的属性，但社运人士对马英九当局及国民党的不满，客观上还是会让民进党坐收渔利。只不过，如果民进党在发展经济、突破两岸关系僵局方面毫无建树的话，目前的“立法院第一大党”地位能维持多久，仍是未知，民进党当局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拆的对象，谁也说不好。从这个角度来看，社会运动大概是在野党不结盟的盟友。

　 尽管真正的中立立场可能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但从社运人士对民进党使用“明天拆政府”标语作为政治表演道具的行为的抵制，还是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自身定位的清醒认知。这或许也是台湾民主转型的成果之一吧——政党竞争的游戏也培育出了“有脑子”的公众。“什么样的政府会把人民的苦痛拿来庆贺自己的就职？”对于民进党而言，在这个质问声中正式上台执政，虽然谈不上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至少收到了一个“友情提醒”：水能载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