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6日，永州市繁华的零陵中路大街上出现了一幕让人落泪的场景：一位衣着单薄年逾70的老人，手捧一块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简介”的木制牌子，默默地站在春寒料峭的街头，不时向路人发出求助的目光。他的身后是一辆经过改制的特殊板车，可遮风挡雨，里面放着被褥和一些生活用品，被子里躺着老人32岁的患有精神病的养女。

　　20年前喜从天降：患难夫妻中年“得”女

　　何田发是新宁县崀山镇人。因为家里太穷，年轻时一直没能娶上妻子。有年冬天，一位拖家带口的安徽妇女乞讨到村里。村里一位好心的老人见了，就从中撮合，让这位妇女将18岁的大女儿留下，给何田发做妻子。

　　就这样，何田发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一直没有生育。时间一长，村里几位热心的老人就给他们夫妇俩敲边鼓，叫他们以后多留个神，有合适的就干脆收养一个算了。夫妇俩一听，觉得这倒也是个办法，于是见人就打听哪里有孩子收养。慢慢的，周围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何田发想收养孩子。

　　1971年5月的一天，何田发一早起来拉开门一看，只见门前的台阶上摆着一个大竹篮，里面躺着一个裹着一条旧毯子的婴儿。何田发一惊，把妻子叫了出来。夫妻俩急忙把竹篮拎进屋，掩上门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了出来。掀开毛毯一看，原来这是个一丝未挂的健康女婴，毯子里还夹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面只有两行字：“1971年5月12日”，“一位无奈的知青”。帮他们看纸条的老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告诉夫妻俩孩子是一位下放知青生的，1971年5月12日就是孩子的生日。又想起孩子还没取名，老人想了想，那就叫何青生吧。就这样，何田发夫妇总算圆了自己的孩子梦。

　　风烛残年妻亡女疯

　　从没带过孩子的何田发夫妇，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再加上没有奶水，夫妻俩一天到晚忙得手忙脚乱，但他们仍觉得苦中有乐，日子有盼头。

　　由于家底很穷，夫妻俩拿得出手的最好营养品就是沾点糖精调一小杯带点甜味的糖水，何青生的发育跟同龄孩子相比就可想而知了。后来，邻村一位老人告诉何田发说，以前闹饥荒时他曾上山挖过蕨根，然后磨成粉再熬成糊糊，那东西吃了还管用。从此以后，何田发夫妇除了早出晚归下田劳作，一回到家就是上山挖蕨根。

　　日子在饥一餐饱一顿的煎熬中悄悄流淌，一转眼，何青生长到了7岁。也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这时的何青生，虽然个子不高，但打猪草、捡柴禾、上山放牛、烧火做饭等一应农村孩子的活，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懂事，何田发夫妇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这年秋天，何田发把女儿送进了村小学。

　　小学毕业后，何青生又考上了镇里的一所县中学。在重男轻女思想盛行的村里，一个乡里妹子考上县中学几十年来还是第一个。可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切平静的生活突然有一天被打破了。

　　1986年4月的一天，何青生从学校回家后，一进门就问道：“妈妈，有人告诉我，我是你跟爸爸捡来的孩子。那你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何田发夫妇不知道瞒了女儿十几年的秘密是被谁给捅破了，一时慌得没了主意，只好问女儿：“妹子，你是听谁说的？”“是我同学告诉我的。这么说是有这回事了？”何青生回答说。“没有的事！尽是胡说。”无奈之下，何田发只好呵斥着把女儿的话堵了回去。

　　这天晚上，何青生放学后破天荒地没有帮父母做家务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接连几天，何青生一放学就问爸爸妈妈她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实在被女儿缠得没办法了，何田发夫妇经过商量，只好把事情的真相一一对女儿细说了，并说当时什么也没留下，也没有任何线索，就是现在想找恐怕也是大海捞针了。听着自己的不幸身世，何青生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从此以后，何青生渐渐地变了。以前见了人还有些害羞的她，如今却张口闭口向别人打听她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时间一长，村里人见了她都绕道走了。有时在家里吃着吃着饭，会突然冒出一句“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然后是旁若无人地傻笑。学校也反映，何青生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上课也不能正常地上了，有时听着听着就一个人悄悄地哭泣起来，课间休息时，常常一个人跑到街上，见人就打听，像是在寻找什么……老师们怀疑，何青生可能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患上了精神病。何田发只好先让女儿休了学，把女儿从学校接回了家。

　　原以为女儿思念亲生父母想过了头，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会恢复正常的，但没想到一场突然变故，使刚刚走出困境的家一夜之间变得家徒四壁，不但没有使何青生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加重了她的病症，最终也错失了最佳治疗的时间。

　　1986年8月的一天，何田发的妻子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割稗草，突然站立不稳，晕倒在水田里。送进医院后，经检查，已是肝硬化晚期。仅仅20天不到，妻子就在一天深夜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安葬完妻子，何田发除了两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已是一无所有。不仅如此，还欠着别人5000多元的债。也因此，对于女儿的病，他已是无能为力了。

　　而养母的突然病故，对于以前神智还时好时坏的何青生来说，无异于一场致命的打击。从此以后，何青生完全精神失常了。

　　几乎一夜之间，妻子死了，女儿疯了，何田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为救养女，离乡背井捡破烂

　　 1998年8月的一天晚上，由于连日暴雨，山洪暴发，何田发仅有的两间土坯房被洪水冲垮了。天亮了，当乡亲们闻讯赶来时，何田发哭着指指那片曾是栖身之地的废墟，说女儿还压在里面。乡亲们立即拿来锄头、钢钎，扒的扒，撬的撬，可扒拉了两遍，也没见着何青生的身影。这时，一位眼尖的乡亲突然发现路边一棵大樟树上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不由大叫了起来：“看呐，何青生在树上！”乡亲们立即拥了过去。何青生被救下来后，何田发冲过去一把抱住女儿，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情此景，在场的乡亲无不潸然泪下。

　　经过这场洪水的劫难，也许是受到了过分的惊吓，何青生的病情变得更严重了。她见人就追着打，见东西就砸，甚至还到处乱跑。

　　1999年3月的一天，何田发因为上地里抢种烟苗，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淋了个透湿，当时也没在意，可回家后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一早，何田发强撑着爬起来给女儿做了点吃的，因为四肢无力就又躺下了。原以为睡一会就没事了，可没想到高烧持续不退，这一躺就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等第三天高烧退后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幕让何田发简直惊呆了：只见女儿正抓自己拉下的粪便……何田发再也忍不住了，摇晃着冲过去打掉了女儿手中的粪便，悲伤的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帮女儿清洗干净后，何田发就在脑海里琢磨开了：自己仅仅是病了两天，女儿因为没人照料就变成了这样。要是自己哪一天归天西去了，女儿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毕竟自己是快70的人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倒下。这天晚上，何田发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趁自己还能动，带着女儿去打工，然后用赚来的钱帮女儿治病，也让女儿的未来能生活自理。

　　第二天，何田发就请人将家里的稻谷和黄豆挑到了镇上，然后用换来的100多元钱买了一部板车，自己又用木头在板车上搭了一个支架，再用塑料布蒙上，绷紧。这样，一部可供人休息又可遮风挡雨的特制板车就做成了。

　　出发那天，为了不让乡亲们知道他是带着女儿外出打工，何田发早早就起床了。他先将女儿安排到板车上躺下，然后将房子收拾干净后，又挑了几件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放在车上，他这才锁上门，拉着板车上路了。由于板车不能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何田发来到山镇后，就沿着公路一直往前走。走了10多天后，带着满身的风尘和疲惫，何田发拉着女儿终于来到了新宁县城。他将一路收购到的废品卖掉后，得了35元钱，这使何田发似乎看到了救治女儿的希望。为了多捡些破烂，何田发有时干脆就将板车停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站附近，见有人出来倒垃圾，他就立刻跑上前去翻捡。

　　有一次，一位退休老工人了解到何田发的身世后，就主动帮他用木板写了一份“简介”，叮嘱他实在没有办法时，就用它来上街讨点钱。还有一次，一位中学教师建议他去找民政部门反映反映，像他这种情况应该可以申请救济。何田发很感激那位教师，可他却从未找过民政部门，因为他认为自己还能动，还能够赚钱，又何必去麻烦政府呢？

　　渐渐的，何田发靠着收废品和捡垃圾有了一小笔积蓄。他打算再多挣一点，就将女儿送进邵阳市的精神病医院去，然后自己继续打工来维持女儿的住院开销。4年来，何田发由家乡崀山镇出发，走过了新宁、武冈、东安、冷水滩等8个县市数十个乡镇，在板车上度过了4个孤苦伶仃、辛酸凄凉的春节。这期间，有无数的好心人给他们父女送米送菜，送吃送穿，但也有人在他上门求助时，用脚踢他，叫他滚开，有的竟然还放出狗来咬他。人世间的冷暖和炎凉，都让何田发这位不幸的老人品尝尽了。

　　在笔者即将结束采访时，何田发表示，虽然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他为了女儿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他就是累死在打工路上，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作者：路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