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开庭审理“7-22特大瓦斯煤尘爆炸事故”案

　　2003年9月28日上午，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贾汪区岗子村五副井“7·22特大瓦斯煤尘爆炸事故”责任人、矿主庄金才依法作出了一审判决。被告人庄金才因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犯非法买卖爆炸物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犯虚报注册资本罪，判处有期徒刑1年，罚金2万元；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金2万元。另外，与其一同受审的被告人曹召玉因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盗窃罪，数罪并罚决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金5万元；被告人汪胜来犯故意杀人罪、盗窃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金2万元；被告人董秀玲犯窝藏罪，判处有期徒刑7年。对被告人曹召玉、汪胜来犯罪所得予以追缴。

　　该案9月2日开庭审理后，记者专程赶赴贾汪区岗子村，对当年的那场爆炸事故进行了一番调查，揭开了爆炸发生前后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

　　矿井发生大爆炸　一个村29人遇难

　　岗子村距徐州市区约30公里。村里有3000多口人，人均土地不到半亩。近百年来，村民们一直靠矿吃矿。到2001年的时候，岗子村已经开采了8口矿井。这些矿井均属地方小煤矿。岗子村多数的青壮年劳力都在小煤矿里工作。被官方称为岗子村五副井的出事矿井，因为开采的时间最晚，村民们习惯称它八号井。

　　在贾汪7·22特大瓦斯煤尘爆炸事故中遭遇不幸的92人里，除来自外省的工人外，岗子村首当其冲，占了29人。转眼之间，20多个家庭支离破碎，孩子失去了父母，老人失去了依靠，夫妻阴阳相隔……那段时间，岗子村里几乎处处可听到失去亲人的痛哭声，整个村子被压抑得几近窒息。

　　“真惨啊，我儿媳妇吴双才下矿5天就出事了，一分钱工资还没到手呢。”年过6旬的张凤英老人回忆说，儿子夫妻俩都没有固定工作，农忙时种地，农闲时就打打工。爆炸发生时，正在玉米地里施肥的她就听到八号井方向传来“轰”的一声闷响，过了一会，就有人嚷嚷道：不好了，八号井出事了。她一听就急了，放下锨把撒腿就向矿井跑。等她赶到时，矿井口还在不断向外冒着黑烟。2个小时前还有说有笑的儿媳就那么一去不回头了。年仅3岁的孙女转眼成了没妈的孩子。

　　事故发生5天后，张凤英老人将儿媳的尸体认领回家埋葬，从有关部门那里领取了4.1万元的赔偿金。老人告诉记者，对遇难者赔偿的标准是统一的，每人4.2万元，扣除火葬等费用，发到手的实际是4.1万元。

　　据村民们介绍，在遇难者中，像吴双那样，一边拉扯着孩子，一边下矿井的年轻女子至少有十几个，王莉、赵秀琴、张霞、王玲……

　　在村民的指点下，记者见到了遇难者王莉的婆婆吕士荣。记者的到来勾起了吕士荣老人的伤心往事。她几乎是哽咽着向记者述说了那伤心难忘的一幕幕……

　　王莉下矿井“跑巷”（即推煤车，任务是将装满煤炭的车子从巷道深处推到井口）已经好多年了，但以前一直在五号主井。2000年才转到八号井。但从那以后，吕士荣听到儿媳妇谈论最多的就是矿井底下太热，口干渴得厉害。儿媳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而且一喝就是一钢精锅水。7月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事故发生前的一天，王莉曾流露出歇几天的念头。但庄金才恰从7月起规定了个“该死”的奖励制度，即对连续干满26天的工人，除工资外，每人奖励5斤豆油。为了挣到5斤豆油，王莉决定咬咬牙，坚持到月底。

　　矿井爆炸的消息传来后，吕士荣的儿子常德玲疯了一样，不顾阻拦跑到矿井口，冲动地想跳下矿井救人，但被救援的人死死拖住。那一天，常德玲滴水未进，任谁劝也没用，到深夜11点多的时候，一场暴雨将他淋得昏死在矿井口附近，是好心的邻居硬是将他抬上车拖回了家。当天夜里，常德玲就发起了高烧。从此，这个平时有说有笑的硬朗汉子脸上很少能看到笑容。有一天夜里，他偷偷跑到妻子坟上痛哭，伤心过度的他几乎疯了一样用手扒着坟上的泥土。直到次日黎明才被家人找到。

　　这次事故对阎玉强的打击也非常残酷，他一下子失去了关系很近的三位亲人，妻子王玲、嫂子张霞、妻子的叔叔王景良。

　　阎玉强回忆说，事故发生后，尽管因井口温度太高，营救一时难以展开。但是他们能清楚地听到井底下传出敲打的求救信号。这表明底下还有人活着。所以，他和全家对亲人们的生还都抱着很大的希望。下午3点30分，13名工人安全获救后，他们更是充满了期待。当打听到被救者在贾汪医院治疗时，他们次日很早就去了医院。不料，医院门前设置了禁区，不允许探视。同村一人偷偷爬墙翻进医院后反馈的消息让他们很失望，获救的人中没有他的家人。但此时他还不甘心。直到事发后第3天，当地政府派人到家里探望慰问，并通知他去村委会辨认遇难者的照片，然后按照片编号去认尸体时，他们全家才真正绝望。在殡仪馆里，他看到了妻子最后“一面”。原本漂亮可人的妻子遗容惨不忍睹。

　　常大好和赵秀琴是一对夫妻，在那场爆炸中双双遇难，他们身后留下了一双未成年的孩子。其大哥常大彪告诉记者，他兄弟四人，大好是老四。事故发生后，救援人员只找到了弟媳的尸体，弟弟的尸体已经无从寻找。弟弟夫妻合葬时，墓里埋的是弟弟的衣物。弟弟留下的2个孩子由他和三弟两家各养一个。如今，虽说两年过去了，但姐弟俩看到别的孩子有父母娇宠时，还常会偷偷哭泣。

　　幸存者描述求生路 黑暗中爬行2小时

　　爆炸发生后，国务院领导高度重视，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和当时的江苏省、徐州市领导迅即赶赴事故现场指挥抢险工作。公安、消防、武警、当地驻军及附近医院的医护人员紧急赶赴现场。22日下午3点30分，有13名工人安全获救。岗子村村民王西法就是其中的一名幸运者。

　　9月4日上午，王西法在家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向记者描述了他们13位幸存者的惊险求生历程。

　　事故发生时，人到中年的王西法和徐庆保、李修奎、庞士清四人在离罐笼约400米远的风巷工作面。因为距离出事地点较远，他们听到“轰”的爆炸声时，还没明白过来，以为是鼓风机发生了故障。他检查了一下鼓风机，发现机器正常，就又继续干了起来。过了约五六分钟，下面一个巷道的工人爬上来说：不好了，出事了。他们这才紧张起来。他们立即下到100多米远的下一个巷道，将在那里工作的9位工友召集到一起准备向井口方向逃生。可是刚走近老巷道就走不动了，因为前往井口的巷道塌了，大量的浓烟透过缝隙吹进来，只要一接近，就头晕目眩，难以忍受。这个时候强行出去的话，无异于送死。没办法，他们只得退回原来的巷道等待逃生时机。在等待期间，他们商定由王西法和另外2位年龄大、经验丰富的人先去探路。

　　通往底井口的路上，王西法等人吃尽了苦头。老巷道里好多设施被破坏了，一路上黑咕隆咚的，到处是塌方，一不小心，就会挨砸。有一处塌方将前进的路全部堵起来了。他们三人硬是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用双手在煤矸石中扒开一条血路。爬出来时，每个人的手指都是血淋淋的。沿途，他们没发现一个活着的工友，而且，越到底井口附近，见到的尸体越多，一个个黑糊糊的。可以想像到爆炸发生时，他们是怎样向外挣扎逃生的。

　　经过了长达2个小时的在黑暗中的爬行，他们三人终于到达了底井口。升降的罐笼在爆炸中被烧得变了形，仅有的一部与外面联系的电话也坏了。怎么办？他们急中生智，就近找来木棒，拼命敲打风筒。过了一会，上面终于听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22日下午3点30分，他和其他12名工人在经历了6个多小时的磨难后，终于被营救上来。早就在井口待命的医护人员，立即用救护车将他们分送到贾汪区人民医院和徐矿二院治疗。

　　王西法分析说，他们之所以能侥幸生还，原因是他们13人所在的巷道是新开挖的，距离老巷道远，而且要拐两个弯，瓦斯爆炸的热浪和气体到那里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矿主一意孤行　导致人间惨剧

　　事故发生后，据有关部门调查，发生爆炸酿致92人死亡惊天惨剧的岗子村五副井煤矿，根本不具备生产条件，系非法生产。矿主庄金才贪财谋利，一意孤行，导致了这起人间惨祸。

　　据提起公诉的徐州市人民检察院指控，1998年3月，被告人庄金才与岗子村签订了承包“五副井”经营协议书。为获取建井资金，庄先后伙同权鑫、左传朴、刘桂新、吕世栋（均另案处理）及张宗祥投资入股建井。在建井过程中，庄金才明知岗子村“五副井”未经有关部门审批，且系“独眼井”，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不能作为生产井施工，却投入资金准备生产。2000年初，在明知“五副井”无循环通风系统，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且在无合法开采手续的情况下，庄金才为了自身利益，违反用工制度，非法组织工人冒险生产。生产过程中，庄金才和其他参股人员极不负责任，管理松散，违规生产。生产过程中，井下工人曾多次提出“矿井下干燥，煤尘大，又没水，通风不好”等事故隐患，但庄金才听之任之。

　　在生产期间，贾汪区煤炭管理局、贾汪镇煤炭工业公司曾多次对该井进行安全检查，提出多项整改措施，并多次发出《煤矿隐患通知书》，但庄金才均未采取有效措施。2001年6月16日，庄金才在接到贾汪区乡镇煤炭领导小组下达的停产整顿通知后，故意隐匿部分炸药、雷管，仍让工人在井下放炮生产或进行打风巷作业。7月13日，在井下事故隐患没有排除、且在未经相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庄金才又擅自组织工人恢复生产，导致7月22日五副井“因独眼井生产，违规放炮引起瓦斯煤尘爆炸”的特别严重后果。

　　记者日前在贾汪煤炭总公司采访时了解到，2001年6月24日，贾汪煤炭管理局组织小煤矿进行安全技术培训时，时任五副井通风科科长的吕士科就公开向庄金才提出过警告，担心“矿井会出大事”。但庄对此根本不予理睬。吕一气之下辞职走人。吕辞职还不到一个月，爆炸就发生了。

　　黑矿主害人害己　亲娘舅矿井丧生

　　一心敛财，不顾工人生命安全的矿主庄金才究竟何许人呢？

　　记者从贾汪区煤炭总公司了解到，庄金才今年42岁，家住贾汪区韩场村。上世纪90年代末，他和几个人合伙承包五副井，是看中了岗子村矿井煤的质量，这里出产的煤不愁销，而且一吨要比其它煤矿的煤高出至少20元，效益相当可观。但庄本人并不熟悉矿井的生产和管理，他本人很少下矿井。庄金才为人心狠手辣。法院经审理查明，庄金才在任五副井井长期间，与另一合伙人张宗祥因经营问题产生矛盾，欲报复杀害张宗祥。2000年12月31日晚6时许，被告人曹召玉受庄金才雇佣，伙同汪胜来经策划、踩点、跟踪，骑摩托车尾随张宗祥至韩桥煤矿矸子山附近，汪胜来骑摩托车靠近张宗祥，曹召玉乘其不备，持匕首朝张宗祥猛刺一刀，致使张宗祥上腔静脉大出血死亡。作案后，二凶手逃逸。

　　张宗祥被害案发生后，当时就有好多矿工私下传说是庄金才背后指使人干的，但一直得不到证实。直到1年多以后，警方抓到了曹召玉、汪胜来两名凶手，案件才真相大白。

　　据检察机关指控，庄金才的劣迹还有两桩，一是私刻公章，冒用岗子村“五副井”的名义，非法购买炸药22.92吨、瞬发雷管5.9万枚；二是2000年4月，他与股东权鑫一起虚报注册资本150万元，成立徐州海程物资贸易公司。2000年4月，庄金才为了取得审计验资报告，采取从贾汪区紫庄信用社短期贷款120万元的方法，虚报注册资本150万，以欺骗手段获取验资报告后，即将所贷资金抽出还贷。

　　记者在岗子村采访时了解到，庄金才害人害己。村里遇难的29人中，就有庄金才的亲舅舅常德凤和表妹夫刘强，更具有悲剧意义的是，其舅舅常德凤在矿井里本来一直上夜班，7月22日出事那天，是他调换到白班上班的第一天。他的舅妈一提到庄金才就恨得咬牙切齿。

　　现场竖起警示碑 血的教训警后人

　　事故发生后，贾汪区痛定思痛，至2002年4月底，全区123座地方小煤矿，除湖里、马庄、姚庄3座煤矿被徐州天能集团兼并外，其它的一律被永久性关闭。

　　2003年9月5日下午4时许，记者穿过一片玉米地，来到了当年岗子村五副井的爆炸现场。站在一座废弃荒芜的建筑旁边，记者正为无法辨认当年现场的确切位置感到迷惑时，被住在附近的吕兰陵老人发现了。正赤着脚翻晒大豆的老人把记者领到了当年的爆炸现场。谈起2年前的那场爆炸，老人心有余悸地说，她的侄子、女儿和儿媳当时也都在五副井工作，侄子不幸遇难。事故当天，儿媳上夜班，刚从井底下上来。女儿本来要去上班的，因为7月22日早晨下了雨，她的矿工帽湿了，就临时决定不去了。结果女儿和媳妇躲过了这一劫。

　　在吕兰陵老人的指点下，记者看到，两年前出事的矿井口已被摧毁填平，高高耸立的井架已不复存在，原矿井口位置上方现在已经竖起了一座钢筋水泥砌起的小型纪念碑。

　　夕阳西下，碑上“警示碑”三个鲜红的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刺眼，而“2001年7月22日星期日”则仿佛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特约记者　胡连俊　本报记者　李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