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利民　　

　　去年3月，美国力抗德、法、俄等大国的反对，绕开联合国，发动了伊拉克战争，以牛刀杀鸡战术，在月余时间轻取巴格达、占领伊拉克全境，推翻了萨达姆政权。迄今，美国发动伊战已整整一年。受伊战冲击，一年来的国际战略形势依然如夜黑观花，雾水满头；依然是乱像丛生，欲静不止。

　　国际政治生态突生变化

　　伊拉克战争的第一个直接政治“多米诺效应”是所谓“无赖国家”在伊战后果的震慑下，纷纷调整政策，力避继续与美直接对抗，争取逃离美国直接军事打击的“黑名单”。

　　2003年12月18日，即伊拉克战争大规模军事行动结束几个月后、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落网几天后，伊拉克的紧邻伊朗正式签署《核不扩散条约》议定书，做出了准备在核问题上妥协的姿态。随后，伊朗以大地震为契机，积极开展“地震外交”，谋求与美改善关系。同月19日，与美及西方长期对抗近20年之久的利比亚继全面满足美英对“洛克比空难事件”所提的要求后，又宣布自愿放弃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主动宣布接受国际核查。2004年1月6日，朝鲜宣布要做出“大胆让步”，表示如美能把朝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的名单上除名及向朝提供一定数量的能源援助，朝愿意“冻结”自己的核计划。同月11日，朝向一个由国会议员与专家组成的美国访朝代表团展示了自己的核设施，以示和平解决核危机的诚意。此外，被美国紧盯不放、一度被认为是美下一轮打击目标的叙利亚也做出了妥协姿态。

　　“无赖国家”妥协性的政策调整对国际政治生态的影响主要有两层。第一，美国的全球战略地位、对中东及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及控制能力进一步增强。所谓“无赖国家”，除朝鲜外，多数都地处中东及其附近，是伊斯兰国家，并占据要津，在伊斯兰世界有较大影响，美国对它们恨之入骨。为实现改造中东及伊斯兰世界的战略计划，美国处心积虑要制服这些国家。美发动伊拉克战争，基本目标之一就在于此。“无赖国家”纷纷妥协，使美更接近于实现在中东及伊斯兰世界的目标，自是题中之义。第二，国际政治热点向东亚转移。伊朗、利比亚、叙利亚等一向被视为中东及伊斯兰世界的反美堡垒国家，被美视为伊斯兰世界的“钉子户”。伊拉克战争结束后，国际观察家普遍认为美国会挟伊拉克战争新胜余威，乘势扩张战果，对伊朗、叙利亚甚至利比亚实施军事打击。这些地区因而被视为潜在冲突地区或潜在热点。这些国家相继选择妥协之路，使美失去继续采取军事行动的理由，美与这些国家的矛盾将相对缓和。而在东亚，朝鲜对美妥协虚多实少，朝核问题直接威胁美反扩战略，对美是心头之患，美可能将战略关注点更多地转向东亚、尤其是朝鲜半岛，东亚的热点问题将会相对升温，会更加凸显。

　　当然，事物从来都有其两面性。所谓“无赖国家”选择妥协路线虽然是美国的战略得分，但不表明美国因此可以为所欲为。首先，“无赖国家”普遍选择政治妥协路线，主要是一种策略选择，不等于向美国“无条件投降”，美与这些国家的深层次矛盾并未因此而消失。如伊朗在核问题上的妥协就有一定限度，并未完全如美所愿。美如任意施为，其与“无赖国家”的矛盾还可能重新激化。只要美不放弃其对伊斯兰世界的“改造”与“干涉”战略，不放弃对朝高压政策，今后若干年，“无赖国家”就仍然是美国的战略难题。其次，美国的战略难题不光是“无赖国家”的问题，还有其他各种难题，如持续反恐、与大国的矛盾、如何保障美国经济的持续繁荣等。第三，美国大选已进入倒计时，从选战考虑，美国政府将力避制造新的热点，对外政策将多一些弹性。此次美对第二次朝核问题“北京六方会谈”采取正面肯定立场，一再表态要和平解决朝核，就表明了美国对外政策的弹性在增大。美对利比亚核技术来源采取息事宁人的低姿态也是出于少铺摊子的战略考虑。

　　总之，通过“无赖国家”选择妥协性战略一例，可以映射出伊拉克战争后国际战略态势的一个基本走势。不但美与“无赖国家”的矛盾有所缓和，美与其他国家的矛盾也有所缓和。美国对外政策的单边主义倾向及“先发制人”战略在伊战后并未恶性膨胀，国家间冲突进入一个间歇期，总体缓和、总体和平、总体稳定的国际形势总特点依然未变。

　　反恐依然是国际政治主色调

　　美国是打着反恐旗号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美国在战前不但煞有介事地宣称有确实情报证明伊拉克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宣称伊拉克当局与“基地”组织有联系，是国际恐怖主义的后台与“大本营”。但是，伊拉克战争不但没有直接打击国际恐怖主义，反而使恐怖袭击获得新的战场和新的动力，刺激恐怖活动升级。

　　伊拉克战争结束后，伊反美势力及国际伊斯兰恐怖势力实现合流，在伊境内发动了带有游击战特点的反美恐怖袭击，巴格达日夜枪炮声、爆炸声不断。从伊拉克战争结束到年末的半年时间，驻伊美军因受恐怖袭击而丧生数百人，大大超过伊战大规模军事行动时期的伤亡数。

　　3月11日，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发生大规模恐怖袭击事件，数百人在袭击中丧生。这不仅是对西班牙的袭击，也是恐怖分子第一次发动对欧洲的大规模袭击。由于此次“3·11”袭击之日距“9·11”袭击正好911天，被袭击的目标西班牙是派兵助美占领伊拉克的欧洲大国之一，且时机又选择美军在阿富汗对“基地”组织的最后巢穴发动总攻之际，有理由相信这次袭击是“基地”组织的一次精心策划，说明“基地”组织还有相当的动员能力、组织能力和攻击能力。

　　目前，美军调集重兵，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的山区向“基地”组织营地发动总攻，并宣称已锁定拉丹，是对恐怖分子的最后决战，其志在必得。且不说美国未必真的锁定了拉丹，就是真锁定了拉丹也未必能保证将其捕获归案。即使美国真的如其所愿，捕获或打死拉丹，也不是对恐怖分子的最后一战。种种迹象表明，国际恐怖势力如发、如韭，割之不绝，割后复生。只要南北发展不平衡现象没有根本变化、西方对非西方强行输出民主及价值观与文化理念的“恶习”不变，只要美国到处干涉他国事务的霸权“习性”不调整，即使旧的恐怖主义消灭了，新的恐怖主义还会劫后重生。今后一个相当长时期，反恐怖仍将是国际主流社会的基本任务，恐怖与反恐怖斗争仍将是国际政治的基本内容，并对国际关系走势、大国关系、美国对外政策产生重要影响。在近期，恐怖袭击重点目标除原已被恐怖分子锁定的美国、伊斯兰世界的西方目标、欧洲支持美打伊的国家外，作为新欧洲的波兰等国，也可能成为恐怖分子发泄其仇恨、“显示”其实力的新目标。

　　大国关系重新洗牌

　　“9·11”后，大国关系在反恐主题下出现积极调整，合作成为大国关系基调。大国间的合作关系不仅立足于反恐，也奠基于共同解决各种全球性难题、实现全球治理的历史性要求。美国执意发动伊拉克战争，一度重创大国合作氛围。围绕打伊问题，美英与俄德法严重对立。伊拉克战争结束后，有关大国开始着手修复被损伤的大国关系，美与德法关系相继得到修复。但是，大国修复关系不等于大国关系回到伊战前的旧轨道，不是简单回复到原点，而是在保持总体合作关系的基础上，进行新的分化组合。新一轮大国竞争暗潮涌动，从竞争内容到竞争形式及追求的目标，都有新变化。各大国的大国战略也出现新变化。

　　美国在伊战结束后一度提出“惩罚法国，原谅德国，忘记俄罗斯”的傲慢口号。但是，伊战后恐怖活动对于美国仍如附骨之蛆，如随形之影，再加上在伊拉克战后重建及改造伊斯兰世界过程中遇到了始料不及的困难，使美国对自己的战略困境有了新的认识，对外少了几分傲慢与暴戾。尽管美国的硬实力与软实力，从军事、经济、科技到文化政治影响力都无与伦比，但美国遇到的战略难题也同样无与伦比，不论美国多么强大，都不可能通过单打独斗解决其各种近期和长远的战略难题。美国仍离不开国际合作，尤其需要大国合作。美国虽然不可能真正“原谅德国，忘记俄罗斯”，但也没有真正做到“惩罚法国”。美国虽然不愿、也不可能自动放弃其一超独尊与霸气，但也不得不继续争取各大国支持其反恐及在各种广泛的全球性问题上加强与大国合作。

　　欧洲德、法等国也谋求与美修复关系，并取得一定成效。只要不涉及根本利益冲突，德、法等国就会力避与美正面冲突。但是，德、法等坚持营造一个与美分庭抗礼、并与美保持一定距离的独立的欧洲的战略目标不会变，推进欧洲一体化不断深化的目标也不会变。欧洲的大势又促使英国谋求进一步融入欧洲，并谋求通过推进与德、法合作，参与欧洲一体化进程的领导。而这又将对美英“特殊关系”产生消极影响。

　　俄罗斯在伊战后进一步认识到自己战略处境的恶化，美国在中亚军事存在的长期化、通过鼓动格鲁吉亚政权更迭挤占俄在高加索的地盘、伊战后不考虑俄在伊拉克的经济利益，以及俄实力有一定恢复、传统大国理念的重新发酵等，都使俄对美国战略意图的猜疑、怨恨也不断发酵、升温。重新当选总统的普京将更明确地把振兴俄罗斯的大国地位作为其任内的战略目标，俄因而在继续力避与美正面对抗的同时，进一步与美国拉开距离，发展与欧、中、日、印的关系。

　　日本力图借助伊拉克战争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并使其军事大国地位合法化，以抢回在反恐中被中国抢走的风头。日本还对中国近年经济、政治地位的上升深感惊惧、疑虑，对中国在亚太扩大影响尤其心有不甘，对中国采取了不愿妥协的僵化立场，包括小泉首相坚持参拜靖国神社、削减有赔款性质的对华贷款、继续在台湾问题上搞小动作等。为牵制中国，日本选择了进一步靠拢美国，并加强了对俄、对印外交，尤其是力图在中俄能源合作中“打楔子”。

　　在大国战略调整牵动下，大国关系也激烈调整，出现不少值得关注的新动向。在传统的西方集团内部，大国互动有三大特点：一是美欧关系继续疏而不离；二是美日关系的美主日从色彩重新加重；三是欧洲大国的相互合作、尤其是德法合作进一步密切，甚至英国也想挤进德法“小圈子”，与德法结成三驾马车。在非西方大国中，虽因俄不断打小算盘及对中国迅速发展不放心，中俄关系在事务层面有不顺畅之处，特别是俄中能源合作因俄一再毁约而受挫，但两国战略合作关系总体上是沿上升路线发展的；俄印关系依然是最稳定的一组大国关系；中印关系则继续大幅改善。在西方大国与非西方大国的互动中，欧俄关系、美印及日印关系总体上是沿进一步改善、加强的方向变化；中日关系发展相对滞后；但中美关系、中欧关系则继续向前发展。中美围绕朝核及反恐、反扩散、亚太安全等问题的战略合作关系尤其继续沿上升方向发展，美国政要多次声称中美关系处于尼克松访华以来的“最好时期”。此次围绕台湾“3·20”大选，美国表态也显示其愿意继续推进中美合作。

　　总之，大国关系的基本氛围仍以合作为基调。当然，合作中有竞争，有些竞争还非常激烈，如美俄在中亚、高加索的竞争，美欧矛盾加深。虽然中日、中俄、中美关系中仍有磨擦因素，但中国与各大国关系总体上均呈正面走势，并保持均衡发展，且均衡程度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可以说，中国在大国关系中回旋余地扩大，享有一定的主动性，中国的战略环境在继续改善。□

　　（本文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战略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