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营养不良的婴儿极度浮肿,甚至睁不开眼睛 |
阜阳抽查75种奶粉中有将近半数不合格
| 4月11日,阜阳市人民医院。出生刚满百日的女婴徐汉菁躺在奶奶的怀抱里双目紧闭,嘴巴和鼻子凹陷于过于肿大的脸庞中。
小汉菁不知道,在出生后的100天里,她实际上每天都在向死亡线飞奔。就在即将撞线的瞬间,人们拉住了她,千方百计捡回了这条命。
这一番生与死的搏斗已经持续了10天。4月初,小汉菁的父亲徐同然抛下等着拾掇的庄稼,带着全家赶到阜阳。此时,徐汉菁已是岌岌可危。
一家人的生活从医院开始,在医院结束。每天,他们心急如焚地守候在病床前,看着一滴滴的营养液从细如红线的静脉流入小汉菁体内。
对于阜阳市人民医院的儿科医生来说,这样的场景真已司空见惯。大半年来,他们已经接治了症状类似的70个婴儿,诊断都是:营养不良综合征。
奶粉“杀手”
徐同然一家6口,父母和妻子在家务农,一年收入只有几百元。与数不清的阜阳农民一样,徐同然和弟弟外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
然而今年春节过后,徐同然没能背上铺盖卷往城里赶,因为他的女儿出问题了!
徐同然说:“孩子刚出生时,她妈妈没有奶水,她爷爷就到街上买了奶粉给孩子冲着喝。七八天后,孩子开始发烧,我们以为孩子感冒,就到医院打针;过了一段时间,孩子又发烧,还开始呕吐。我们就把孩子送到了阜阳市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的医生一看我孩子就问,是不是吃假奶粉了?”医生立即组织抢救,还要家长在病危通知上当场签字,直到这时候,徐同然才知道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此时小汉菁已是命如游丝,但徐家根本没有怀疑过奶粉是否有问题。恰恰相反,婴儿食用了这种奶粉后出现浮肿,脸部尤其明显,一家人还以为这种奶粉特别长身体。
徐同然也根本不知道,在此之前,阜阳农村已有许多婴儿受害。根据阜阳市人民医院的儿科住院记录,因食用劣质奶粉导致营养不良的婴儿多达70例。而如今阜阳市辖三区(颍州、颍东、颍泉)、四县(太和、临泉、阜南、颍上)、一市,人民医院有近十家,各家人民医院都接治过类似病例。
让我们看看奶粉“杀手”对这些小生命的摧残:
韩奥强,太和县三堂镇人。食用标注“内蒙古永欣乳业有限公司”生产的“伊鹿牌”婴幼儿奶粉,两个月后,小奥强高热不退,经常腹泻,脸胖腿细,肚子肿,医生诊断为“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经过全力救治才侥幸存活,但至今还有肝肿大的后遗症。医药费开支高达4万余元,韩家从此背负沉重债务。
张阿雪,利辛县(原属阜阳市辖县)张村镇人。一出生就食用标注“雪丰”牌婴儿奶粉,两个多月后,小阿雪脸庞肿大,呕吐不止,喉管开始堵塞,清水也难以下咽。医生诊断为“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紧急抢救后方才转危为安。
张文强,临泉县吕寨镇人。出生后七八天,家人从阜南一小卖部购买了某“名牌奶粉”,一个多月后,小文强头大身子小,并伴有发烧、呕吐等症状,经医生诊断为“营养不良综合征”。为抢救儿子,张家付出了整整一年的打工收入。
……
他们是不幸的,刚刚出生就遭遇横祸;他们又是幸运的,毕竟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小命。然而,还有一个个婴儿甚至没来得及学会叫一声“妈妈”,就被残忍地谋杀了。在阜阳市人民医院的住院登记簿上,刺目的红字记下了一个个死于“重度营养不良综合征”的婴儿:
林乐,4个月;
李强,3个月;
马长远,2个月10天;
吴毛毛,4个月;
李城市,8个月13天;
刘欢,40天;
周龙翔,4个月;
刘阳,4个月24天;
……
他们刚刚来到摇篮,就懵懵懂懂地被送进墓地。他们如此幼小,也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怨愤,但在短暂的人生之旅中,小生命却尝尽了苦痛。
医生说,这8个婴儿在医院死亡,所以院方有死亡记录。还有不少农民看到婴儿病情实在严重,或者根本无钱医治,不得不放弃治疗。这些婴儿一般而言无法幸免于难。
“杀手”真相
从照片上看,那些受害的婴儿几乎都是“大头娃”:头大身子小,身体虚弱,反应迟钝,有的甚至皮肤溃烂,内脏肿大……“我们的第一感觉是,这不可能是传统的营养不良。传统营养不良患者面容很瘦,腮上没有脂肪。而我们收治的患儿腮上有脂肪堆积,猛一看面容像泥塑娃娃,头大大的,但身体却是又瘦又小,并伴有浮肿。”市人民医院儿科刘医生介绍说。
出生后的婴儿生长发育十分迅速,体重应该增加很快。可是这些患儿出生三四个月,一般体重只能增加两三斤,很多已停止生长,甚至越长越轻。患儿李看刚刚出生时体重8斤半,6个月后体重居然比出生时还要轻半斤多!
医生了解到患儿平时只是食用奶粉,奶粉自然成为怀疑对象。果然,阜阳市疾控部门收到13位患儿家长送检的13种奶粉,经检验全部不合格。这些奶粉每100克蛋白质含量大多为2-3克,最低的只有0.37克!
徐同然拿出一份由阜阳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出具的检验报告,上面写着,由黑龙江某乳品公司生产的奶粉蛋白质含量严重偏低,每100克奶粉含蛋白质1克。
“检测人员告诉我,按照国家标准,刚出生婴儿吃的奶粉,每100克的蛋白质含量应该是18克!这种奶粉毫无营养,等于是给孩子喂了两个月的白开水,喝米汤都比它强1徐同然咬牙切齿地说。
阜阳市工商局接到报告后,对全市进行全面检查,重点放在县级批发市场和农村集市,发现问题很严重:抽检的75种婴儿奶粉中有33种不合格,而不合格的项目全部集中在蛋白质含量上。
阜阳市人民医院儿科张医生介绍说,长期食用劣质奶粉的婴儿由于缺乏身体发育所必需的各种营养要素,往往会出现造血功能障碍、内脏功能衰竭、免疫力低下等症状,一旦出现病变,抢救难度很大。
而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曾经发出警示,指出婴儿出生至18个月是儿童营养的关键年龄段。此时营养不良会导致传染病的易感,免疫力下降,身高、体重受限,增加成年后患各种慢性病的危险。
谁在谋杀婴儿?
在阜阳农村,种地几乎挣不到钱,相当多的年轻人外出打工。很多年轻夫妇在小孩出生不久就双双外出,留在家里的婴儿全靠老人用奶粉喂养。
农村老人一般文化水平不高,自己一辈子都未尝过奶粉是什么滋味,因而无从鉴别奶粉的优劣。而一些劣质奶粉质量虽差但包装并不逊色,有的甚至打着“国家免检产品”、“保险公司质量承保”等标志,更让他们真假难辨。
每袋400克的劣质奶粉,零售价一般在10元左右,比国内外名牌奶粉便宜不少。相对低廉的价格成为市场杀手锏,刺激了经销商的售劣积极性。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经销商告诉记者,一些劣质奶粉进价只需4-5元,零售时以10元的价钱卖出,批发价也在8.5元以上,比经营正规奶粉的利润高多了。
工商人士透露,劣质奶粉生产商一般喜好仿冒黑龙江、内蒙古等产奶盛地的奶粉,因为黑龙江、内蒙古奶粉品牌众多,劣质奶粉厂商很容易混杂其中,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
随着患儿一个个浮出水面,阜阳市工商局对189户销量较大的劣质奶粉经销商予以立案。随后,工商局和卫生局联合下发了《关于奶粉产品的消费警示公告》,并通过《颍州晚报》、《阜阳日报》和阜阳电视台等地方媒体,公布了列入33种劣质奶粉的“黑名单”。
经销商在购进奶粉时,必须向推销单位或个人索劝三证”复印件,“三证”指的是“卫生许可证”、“营业执照”和“卫生质量检验报告”。一位奶粉经销商向笔者透露,严格说来,经销商要大规模购进某个产品时,应该会派人去厂家参观,在确定企业规模、信誉和产品质量后,再签订购销合同。对于一些名牌产品,经销商不用如此谨慎,可以考虑直接进货。
规则如此,事实如何呢?
阜阳市卫生防疫站对奶粉市场进行了专项调查,发现在向经销者索取购销凭证时,无一店面能提供两种以上的产品检验单。经销者只注意奶粉的价格和销售利润,对奶粉质量并不在意。
经销商王光溪的说法很典型:“别人推销上门,很热情,你哪好意思再问他要这证那证的。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哪有钱跑东跑西地去核实厂商规模、信誉这些东西?”
笔者以奶粉推销商的名义走访了阜阳市、阜南县和颍上县的一些经销户。大多经销商最关心的是奶粉的价格。一些经销商暗示,如果我能保证退货,并且出了问题由我负责,可以考虑购进“三证”不全的奶粉。
临泉县农民张广奎的儿子张文强,也是“奶粉杀手”的受害者,经过全力抢救才得以幸免。对于送假奶粉上门的推销商,张家应该是深恶痛绝了。但张家也开了一个经营点心和日用杂货的小摊,笔者问他货源从哪里来,张广奎说,一部分到县城进货,其余的是上门推销的,只要价钱合适,也是来者不拒。
“我不担心有假货。”张广奎说。
假奶粉为何难治?
早在2003年年中,阜阳市就曾展开过劣质奶粉专项整治活动。但不到半年,劣质奶粉销售再次回潮。如今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阜阳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副局长李铁一点轻松不起来:“阜阳的劣质奶粉都是由外地流入的,要想从源头加以遏制,就涉及管理权限问题。我们只能从奶粉包装上了解企业所在地,然后联系当地工商部门协助调查。但是,许多包装上标示的厂址和电话根本不存在。”
李铁认为,当前建立跨地区、跨部门的信息资源共享平台和案件深挖机制已是当务之急。一些地方质检部门监督作用形同虚设,导致劣质奶粉一再流入市常如果管流通市场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和管生产的技术监督、食品监督部门间互通信息,遏制劣质奶粉会容易得多。
阜阳市工商局申诉举报中心“12315”副主任陈玉峰不无忧虑地说:“生产劣质奶粉的厂家为什么能够生存?一来他们十分隐蔽,二来很可能与地方保护有关。一些乡镇企业注册资金只有几十万元,起个好听的名字包装一下就成了‘名企’。地方政府只要企业按时交纳税金,很少过问产品质量。”
据介绍,阜阳市将在全市范围内实行奶粉产品市场准入制度。要求奶粉产品进入市场销售之前,经营者主动提供正规进货手续和质检报告,审查合格后再准予销售,变事后打击为事先防范。但是,对于一些搞游击战术的推销商和经销商,工商局有关领导表示无能为力。而且,阜阳实行市场准入制,并不妨碍劣质奶粉流入其他农村市常
农民自身的封闭性和维权意识淡薄,也给不法经销商和厂商提供了生存空间。在阜阳市区调查时笔者发现,市民多少知道劣质奶粉害人的事。可在农村,相当多的农民表示根本不了解已经屡屡发生的惨祸。
而在已经发生的上百例“奶粉杀手”事件中,真正去工商部门投诉的家长也少之又少。工商局申诉举报中心“12315”副主任陈玉峰说,到目前为止,他们才接到四五个家长的投诉。笔者采访了一位受害者家长,他表示自认倒霉,并不准备投诉经销者,一来觉得投诉麻烦,二来和经销户比较熟悉,投诉的话怕“伤了交情”。(文中部分为化名)-
恶,埋伏在下一个街口
在上海,绝大多数的婴儿不会成为“大头娃”。上海人在读这些无辜婴儿被谋杀的故事时,也许会觉得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
真的如此吗?
当养鱼者在鱼塘底铺上一层环丙沙星时,他不可能不知道,人吃了这些鱼,一旦生病时许多药物就会失去效果。因此养鱼者不吃这类鱼。
当卖水产的用“吊白块”和福尔马林处理商品时,他不可能不知道,人们吃了这些海蜇、鱿鱼,会因为癌变而辗转病榻、痛苦万分。因此卖水产的不吃这类水产。
而那些假奶粉的生产者,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包装精美的“杀手”对于嗷嗷待哺的婴儿意味着什么。他们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品尝自家生产的奶粉。
谋杀这个词用得过火了?按照辞典,谋杀指的是“事先设下杀人的计划而后实行杀人的事”。为谋财不惜害命,正是如假包换的谋杀。那些自以为远离危险、可以幸免于难的上海人,其实早已成为许多人猎杀的目标。与阜阳“大头娃”不同的,只是他们的死亡之路更长一点、过程更平和一点而已。
达尔文说过,就人和动物的区别而言,只有道德感或者说良心才是意义最大的。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从猿到人的进程尚未完成。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个孩子被假奶粉谋杀和戕害,无疑会激起整个家族的仇恨。这种仇恨在宣泄之前,很难相信会无缘无故地自动消失。前不久我们已经看到,一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就曾经是一个被拖欠工资的受害者。王小波曾经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做早点的外来人口什么都敢,简直不把城市人当人看待,一次他帮朋友搬家,偶尔穿得比较破旧,沾了点污渍,被城市人当成了外来人口,他的问题也就找到了答案。怨恨在施与受的循环中被放大和增殖。堵车时狠揿喇叭,或者叱骂一个弱者,也许都很解气,但是要当心,恶可能正埋伏在下一个街口。
如何打破这个循环?靠“头上三尺有神明”的宣示是无能为力的。为了对付恶,人们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购买公共产品。警察、法官、检察官和许许多多的行政执法部门,应该更高效、更廉洁、更尽责,应该保证公共产品的消费者,有免于恐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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