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报记者卢成汉李辉

　　18日，一份电报从山东临沂发至本报，称500多名湖北老乡被亲友以介绍工作、快速致富为名骗去传销，交去巨额费用，每天仅吃两餐饭，晚上睡地铺，生活极为艰苦。

　　记者卧底 你跟踪他他跟踪你

　　19日晚，记者踏上临沂之旅。20日到达。知情人说“洗脑”（传销课）已开始，中途去会引起怀疑，只能隔天以新朋友的身分去卧底。

　　当晚6时许，在他们“洗脑”结束后，记者尾随来到一小话吧探听。“你么时候辞职过来？这里服装生意蛮好做。”“山东人直爽，生意好做，能赚大钱。”一进去，就听两名京山口音、20岁上下的男女在打电话。知情人说，他们都是自己上当后，又去骗别人。

　　半小时内，20多名湖北口音的人进来跟远方亲友“谈投资环境”，发现有陌生人后都警惕地离开，散在门口附近。记者出门时，两男子尾随跟踪。知情人低声说：不要回头，要像散步。“散步”500米后，才将尾巴甩掉。知情人说，传销骨干见到生人，都很警惕。

　　21日上午，记者获准去“洗脑”。一男一女领着记者穿过一条窄长的胡同，再跨一条铁路，来到一民宅前，四望了一下，拍两下门，屋内说“进来”。

　　屋内五六十人坐着小凳在听课。见有“新朋友”来，第一排的人自觉地让出座位。

　　骗子洗脑 传销竟有3个“有益于”

　　讲课人姓张，京山县人。他描绘的“前景”很诱人：我们从事的是新型市场营销，只交2900元，能成终身营销员；发展393名下线，就是A级代理，月薪至少23.8万元。京山女孩郭晶晶（音）才20岁出头，仅用1年就成A级代理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台下群情激昂。他讲：搞传销有3个“有益于”：大家赚钱了，有益于国力提高；临沂有6000名传销人，每人每天消费10元，一年2000多万，有益于市场经济搞活；我原本笨嘴笨舌，入伙不久就能讲课了，所以，传销还有益于提高全民文化素质。

　　台下有人喊：讲得好！话音未落，和声一片。这时，一自称经理级（大C级）的京山女子上台现身说法，说她过去“在武昌开服装厂，挨着汉正街”（武昌何时与汉正街挨着？记者注），月收入上万元；但搞传销后，月收入比万元多多了。“洗脑”下午1时结束，下午5时开饭。饭前大家仍呆在房内，探讨发展下线。记者从中掌握了100多人的住址和活动规律。据了解，在这几个传销窝点中，传销人员共600多名，其中80%是湖北人。

　　晚饭是一大盆萝卜和菠菜，15人一组蹲着吃。一个天门人说来了个把月，没见到一点荤。有人纠正说“先苦后甜嘛”。天门人不吱声了。

　　晚饭后大家串门交流经验，见面第一句话是“来人了吗”（发展下线了吗）。

　　晚10时许，记者睡在课堂隔壁的地铺上。半夜，不知谁把记者蹬醒，起身却没看见人。黑暗中听有人交谈：你有几个下线？工资多少？对方说：21个，这月过万了。

　　知情人后来告诉记者，这是他们设的圈套，名叫“做梦”，引新手上当。

　　环环相骗 妻子骗丈夫儿子骗老子

　　京山人小华3月19日拟去上海开餐馆，妻子的亲戚来电说“临沂服装生意赚钱，比开餐馆强多了”。想到是亲戚，夫妻俩二话没说直奔临沂，到后被带去洗了脑，稀里糊涂交了2900元钱，至今没弄到一个下线；想走，本钱弄不回，只好也去骗亲友。

　　京山八里途开发区的殷某说，他的妻子被熟人以合伙开超市为名骗到临沂，后来妻子来电说“生意很好”，儿子说老爸你也来吧。他信以为真，将家里的果园、鱼池转让，投奔妻子。到后发现是传销，死活不肯；但听了课后思想慢慢发生变化，一家三口都搞起传销。骗亲朋在良心上虽过意不去，但为弥补自己的损失，只好如此。

　　记者接触的100多名老乡全是被骗去的，上当后再“老乡骗老乡，背后来一枪”。

　　记者卧底时，仍有江夏、京山、荆门、洪湖人揣着“梦想”到达临沂。

　　临沂市委副秘书长崔增久后来对记者说，当地专项打击传销已一年了，没打绝的原因是骗子的心理战很成功：⒈营造极差的生活环境，但当着你的面假装大把分钱，极易让人相信诱惑；⒉编造冠冕堂皇的谎言，让人觉得传销是一项事业；⒊施以高薪诱饵，膨胀发财欲望。

　　联合行动 解救百余人抓获十人

　　为找到“核心人物”，21日晚，记者从一自称经理级的京山妇女施某处得知，她的上线是B级业务代表和A级代理，月收入几十万元，总住宾馆。

　　记者想找A、B级“取经”，施某说你还不够级别。

　　见记者有些犹豫“前景”，她说次日请记者吃午饭，到时A、B级高层会出现。22日上午，本报两名记者一个等候施某，一个向临沂市委通报，该市即调警力，准备实施抓捕。

　　但直至下午1时，施某一直没与记者联系，抓捕行动暂时搁浅。

　　记者的身份被识破了？当天中午，临沂市委副秘书长崔增久当机立断，决定先摧毁传销组织，解救被骗人，再对其核心人物进行追捕。23日，记者获悉该组织24日将如期“洗脑”，警方和工商部门秘密做好部署。

　　24日上午9时，专班人员和本报记者直扑临沂市的4个传销窝点，“洗脑”课堂被控，120多名湖北籍传销人员获救，该组织10名“领导”（C级）被抓，其余人员尚在解救或抓捕中。

　　睁开眼睛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审查中，一些受骗者的话令人感慨。天门人小郭说，如果再给点时间，他就发大财了，回家就不坐火车了，而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

　　很大一批还没赚到钱的人都不愿回家。那个自称放弃“位于武昌、但紧挨汉正街”的服装厂的京山女子，24日向警方交代，她这段经历是假的，是别人要她这么说的。

　　记者从一传销人员的上课笔记上看到：如何将朋友骗来？一，说生意好做；二，说收益很大。如此蹩足的谎言，却仍能令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警方查知，丰厚回报毫无可能，在此次摧毁的传销网络中，组织者无任何账目，受骗人交的钱、发展的下线从没记账，钱卷入A、B级人物手中，一旦他们一走了之，将毫无踪迹。

　　至于A、B级人物住宾馆、坐宝马轿车，警方查问了百余名传销人员，没一个人亲眼见过。

　　临沂市委副秘书长崔增久说，如果把一件商品传来传去就能赚钱，我们还用劳动吗？还用发展科技吗？从事或将要从事传销的人该清醒了。　　

　　[编辑观点]传销能使人剥离人性

　　刘振雄

　　漆黑的夜，狼说：现在是白天。羊们都躲在安全地带笑，笑狼的骗术很笨。

　　漆黑的夜，狐狸说：现在确实是白天，之所以黑，是因为正值日全食。羊们就不知该不该笑了。

　　古往今来，骗术林林总总，很多。幼时我也被骗过，亲朋都骂我，然后教我防骗。我一直认为，骗子是敌人，不会是亲朋。但1996年有个朋友要我做他的传销下线时，我才想起鲁迅的上述寓言，才开始对狐狸的“狡猾”名声产生疑问。它不吃羊，何以帮狼骗羊？它没想到帮狼吃完羊后，饿狼最后也会吃它？它其实是“大愚若智”。

　　传销之前，骗子在你的对面，考验你的智商和觉悟；传销却不同，骗子就在你身边。因为发展陌生人为下线缺乏情感投资基础，他只能冲自己人开刀。就像瘟疫，传给你，你再传给亲朋，最后大家一起完蛋；不像歹徒挥刀砍你，亲朋还可以同仇抵抗。

　　古人说“同道为朋，共志为友”；如果同的是相互行骗，共的是相互陷害，失去朋友信任，你将孤寂枯萎；而一旦亲情丧尽，维系人类健康存在的人伦，也会很快垮掉。

　　所以说传销是骗术中的一种极致，它直接考验我们作为人的最后防线，连自己的亲娘老子也要骗，这人间还会是人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