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事件：京张高速公路大堵车
调查人：本报记者 王小波、赵永兵、胡印斌
执笔：本报记者 王小波
“车进不来，出不去，我们的煤积压了2000多吨，再这样下去就赔惨了。”
10月27日，位于110国道边上的华西煤场老板王海军对记者说。在王海军的脚下，黑压压的煤越过墙院的分隔，顺着国道伸向远方。
110国道宣化段星罗棋布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煤场，这些个体煤场或多或少出现了积压，从几千吨到数万吨不等。
国家开始治超后，那些严重超载超限的“大帽子车”，如今难觅踪影。
在运煤行业，有一种说法，“不超载赔本”。如今路上大大小小的运煤车，都在做着赔本的买卖？
10月27日夜，宣化的个体运输老板刘兵(化名)为记者算了一笔细账，结果却是，不超载也能赚钱。
不超载也赚钱，路畅心气才畅
刘兵做个体运输有七八年的时间，现在他拥有两部核载40吨的运煤卡车，专从宣化往北京运煤。
刘兵说，现在是他做运输最困难的时期，倒不是因为国家严查超载了，而是因为时常拥堵的高速公路让他犯愁。
刘兵运煤的明细账是这样的：他的卡车自重13.5吨，可以载煤26.5吨，以现在的行情计算，每吨煤从宣化到北京的运费是75元，每运一车煤，煤场老板支付给他的运费是1987元。车从宣化洋河南上高速公路，路过一个本地收费站，需要缴费10元，从洋河南到东花园的高速公路，需要缴费120元，从东花园到八达岭高速需要缴费70元，再从八达岭下高速直达货场，这一路上需要缴费共计200元，原路返回时空车也需缴费200元。
路上如果不堵车，卡车油量消耗150升左右，如果堵车，则要耗油180升以上。而今的柴油市价是3.8元/升。司机每月的工钱是2000元，另外，司机每人每天30元饭费。该车型每月的养路费、运管费、服务费等在5400元左右，每月修车费用在1000多元。这样算下来，每跑一趟可以挣300多元。即使是贷款买车，也可以维持一定的低利润。
但现在的情况是，经常遇到堵车，以往一天跑一趟，现在变成了两天跑一趟，一天能赚到的钱变成了两天赚到的钱不说，油费、工人饭费等开支都得相应增加。
“不超载也可以少赚钱，超载肯定多赚钱。”刘兵说，“现在的车超载10吨一点儿问题没有，一趟就可以多挣700多元，还可以超载更多，所以谁也愿意超载。最后，大家都不守规矩。”
刘兵的愿望很简单，只要路不堵，没有乱罚款，即使少赚钱也心情舒畅。
另外，“高速公路收费太贵了，能不能降一降？从戴家营到东花园不到80公里的距离，就要收费120元。”
不过，还有一件让刘兵很挠头的事。那就是超载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朝令夕改，每个地区执行的标准各不相同，也让司机们吃透了苦头。
有一段时间，北京查超载限制是8吨以下，结果许多大车无法上路，许多贷款买车的司机们干着急，只等着银行来催还款拍卖汽车，最后血本无归。
再比如，以前是以吨位来计算是否超载，如今新的治超办法却是以车轴来计算是否超载，每轴限载10吨。于是，一些汽车生产厂家推出新车型来适应新办法，出现了小吨位、多车轴的车，可以省掉很多的养路费等各种费用。以后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新办法，逼得司机们频繁换车。
治超点不治超反添堵，高速路挤成一团
既然高速公路频繁堵车，收费又贵，运煤车司机为何偏爱上高速公路？
一些运煤车司机告诉记者，虽然高速公路收费很贵，但上高速公路还是比上国道心里踏实。
上高速公路缴费较为透明，且一路上很少遇到检查；上国道就不一样了，沿途要经过很多的县和区，这些县和区都有交警和路政人员分段把守，很容易受到检查和罚款，浪费时间不说，没准摊上的费用更高。
一位运煤车司机向记者讲述了他刚经历的遭遇：他的运煤车走到某县城路口时，车箱挡栏降了一级，照理说并没有超载，反而少拉了货，可执勤交警还是以“擅自变动机动车车箱高度”为由罚了他100元了事。
司机们说，这样的遭遇还很多，交警、路政、治超办、治超检查点，一个都惹不起，他们玩不起这样猫捉耗子的游戏，只好躲到高速公路上来。
张家口市某县公路站站长给记者分析说，这些年，年年治超年年反弹，有时候治超没治好，反而把路给治堵了。
这位站长说，目前张家口全市范围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治超点约30个，很多治超点设备简陋，人员素质良莠不齐，虽然设点很多，但治超效果并不好，以罚代管、路政人员被打也时有发生。治超点小而散的状况亟待改观。
确切地说，现在整条京张高速河北段只有官厅一个治超卸载点，而且这个卸载点还因为紧挨着官厅水库，在今年5月到7月份使用了两个月之后，就被怀来县环保局以卸煤污染官厅水库为由给停了。直到十几天前堵车严重之后，官厅治超卸载点才重新投入使用。
这次京张高速堵车现象引起外界关注后，有关部门的报告中分析河北方面的原因时说：“河北高速公路卸载站点少，规模小，不能对通行京张高速河北段的所有超载车辆进行检测卸载，客观上增加了北京的治超压力。张家口周边地区治超力度不够，控制超限车上路、过境及取消超载车营运性运输资格还未落实。”
这位站长建议，治超越集中越好，应由张家口市政府牵头，成立专门的机构，集中在110国道、112国道等重要路口建立治超站，改变过去以县为单位的治超点小而滥的状况。
个体运输无序竞争，高速路费高高在上
“我们村里基本上都是跑运输的了，家家户户都贷着款买车跑运输，这活现在是越来越难干了。虽说现在一吨煤的运费是75元，如果煤场老板说，‘65元运不运？’你不运，后面还有人排着队等着哩。”个体运输户刘兵说。
由于是晋煤外运的必经之地，近年来，在张家口一些地方出现了很多个体运煤户，运能供大于求的现象日益凸显。缺乏大的物流企业参与竞争稳定市场价格，各运输户之间相互杀价的恶性竞争不可避免。
“多年来，运费价格不仅没有随煤的价格一路攀升，反而利润逐渐逼近极限。”
“在利润很低的情况下，要想多挣钱，肯定会有人超载，40吨的车超载10吨，对车辆影响不大，利润就增加了一倍，超载20吨又是什么概念？如果你不超载，总看见别人超载，肯定会觉得自己吃亏。于是，这么多年来，治了又超，超了又治，一个人超，大家都跟着超，形成了恶性循环。”刘兵对治超的前景感到悲观。
刘兵认为，在大家都守规矩的前提下，要提高运输的利润，恐怕只有公路收费部门“让让利”了。
司机们对过高的高速收费和方式颇有怨言：“满着车去收200元，空着车回来凭什么也收200元？几十公里的路收100多元的费合理吗？”
据了解，京张高速公路的投资方是中国华能集团，其收费是由投资方根据预算列出收费方案，报由国家物价主管部门批准。目前国内不少高速公路投资主体并不是国家，他们的收费方式与京张高速公路大致相同。有研究表明，国内高速公路收费标准已相当于国际标准的9倍。
高速公路的收费似乎也成了超载堵车现象的一个死结：收费高抬高运输成本———司机超载维持利润———超载影响道路运输安全———集中治理超载———大面积堵车。
治超要回溯源头，多方协调难破省际鸿沟
“治超需要多部门联动起来，哪一个部门或两个部门单打独斗，效果可能适得其反，治超还要回溯源头。”
河北省高速巡警六支队有关人士在分析此次京张高速发生大面积堵车现象时说。
这位警方人士认为，如果能进一步从源头上阻止超载车辆从煤场驶出，就会省去很多后续环节。
记者询问一些煤场老板，是否控制司机载货重量时，得到的回答均是：“拉多拉少是司机自己的事！”而问及公路站是否在煤场集中的地方设点检查，禁止超载车辆上路时，公路站回答说：“人手少，煤场多，盯不过来，养路护路的事都做不完呢。”
记者一路走过的煤场，除了装煤和卸煤工人，不见执法人员踪影。
有关人士说，管住源头并不难，难的是多部门协调联动。“如果工商和公安部门能建立黑名单制度，发现多次给运煤司机多装载煤的煤场，吊销煤场工商许可证；发现司机三次超载，吊销其驾照和车辆营运资格；质监部门如果能制定统一的核载标准，防止各种变相改装超载车辆上路。”
然而，这一切现在还是如果，治超已经陷入了“一治就死”的悖论，政府管治已然失效。
即使如果都变成现实，情况也不容乐观，治超还面临最难突破的一条省际鸿沟。治超中，各省各市各自封堵，缺乏统一顺畅的协商机制。
在采访中，几乎所有的司机都饱受“重复过磅”现象的折腾。山西的过磅证进入河北后失效，河北的过磅证进入北京旋即失效，“称个重咋就这么难？”司机们抱怨说。
不仅如此，各地标准不同也让司机云遮雾罩：内蒙古以核定车载量看是否超载，河北以每轴核载10吨标准来检查，而北京部分地段，车载超过8吨，一律不得过界。
治超，如同京张高速上绵延不绝的堵车一样，疏导非一日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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