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任湘怡
今天是“母亲节”。在江苏六合县,有这样一位女性,在过去的25年里,抚养了近400名弃婴。她叫许志凤,已是76岁的老人。老人清瘦,因为在过去的9000多个日日夜夜里,不间断地照顾婴儿,损耗了她许多精力。
老人说,20多年带“毛头”,不图什么,只希望能让那些可怜的小生命,感受到人世间温暖的母爱……
1公斤多“小妖怪”长成可爱小女孩
除了照相馆之外,恐怕没什么地方能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小毛头”的照片。撅起嘴皱着眉头的婴儿;穿得鼓鼓囊囊露出傻笑的婴儿……一张又一张,从黑白到彩色。
收藏这些照片的许志凤,眉清目秀,一副农村里平凡老太太的模样。只是这几百张照片,让她显出了不平凡。照片上的婴儿,都曾被她收养抚育过。从1980年开始至今,她先后抚养了380多个弃婴和孤儿。这些孩子,时间最长的在她家住了几年。
许志凤看着照片,叹着气说,每抱走一个,她就要哭一场。
最新的照相本里,一大堆照片,全是一个三四岁女孩。穿着公主裙,骄傲快乐地向外看。小姑娘眼睛有点斜,一高一低的,左边耳朵翻下来盖在脸上。这是一个畸形的孩子。
“她叫朵朵。”许志凤说。她给每个孩子起名字,小女孩天生畸形,没有耳朵(外耳道),于是就叫“朵朵”。
“朵朵被抱来的时候,才1公斤多重,不像个人样,像个小妖怪。”许志凤说,“现在像个小女孩了。”
朵朵不像其他的孩子,找到收养她的父母。她在南京的一家孤儿院里。去年,国家民政部出台一项政策,可以免费为这些畸形的儿童动手术,但条件是,只限于孤儿院的孩子。像许志凤这样,民间抚养的,不在此列。
“我一直有个心愿,要把朵朵治好,替她找到合适的父母。可是,如果我送去动手术,至少要2万元。这里民政部门的人跟我说,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吧。”许志凤舍不得,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几次动员,劝她为了孩子的未来着想,不要使孩子错过最佳治疗年龄。
去年11月,朵朵走的那天,孤儿院的老师来接她。小女孩爱热闹,喜欢叔叔阿姨带自己出去玩。“朵朵拉着老师的手,上孤儿院楼梯的时候,回过头来找我。我用手捂住眼睛,怕她看到我哭。”许志凤的眼眶红了。她像那天一样,用手捂住眼睛,抹去了泪水。
从南京回来,整整半年,老人什么事都不想做,每天看着小女孩的照片流泪。
今年“五一”长假,许志凤本来打算去一趟孤儿院。没想到假期孤儿院不能探视,老人的心愿又落空了。
孩子们可怜,老人觉得爱他们是自己的责任
朵朵是被“110”巡警送到许志凤家里的。那是2001年4月,她出生才一天。
“六合这里的人都知道我。发现弃婴,向民政部门汇报后,就送到我家里来。”许志凤说,甚至有人就直接把孩子扔在她家门口。
许志凤在当地的名声,早在20多年前就传开了。1980年,老伴李德旺是六合县民政局的干部,许志凤在民政局招待所打工。有一天她看到,招待所门口民政局一位临时工在喂小毛头。孩子哭得惊天动地。她过去一看,原来男同志粗心,误把洗衣粉当作奶粉了,孩子满嘴都是泡沫。
“当时我心里很难过,这个小苦命,不知道父母不要自己了。”于是许志凤向民政部门提出抚养弃婴的意愿,把孩子带回自己家养,那一天,正好是5月1日。弃婴陆续被送到许志凤家。最多的时候,她同时照顾十几个孩子。几个睡一排,挨在一起,被子外都是绒毛细密的小脑袋。
孩子们送来的时候,大部分的模样都惨不忍睹。有一个孩子在草丛里被发现,蚂蚁爬到他的耳朵、鼻子里。许志凤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婴白白胖胖,晒着太阳。
还有一个女婴,父母吸毒感染性病。孩子出生后也遗传了性病。医生告诉许志凤,孩子救不活的,还有可能传染给你的家人。许志凤吓了一跳,可是不肯放弃,就用一次性手套为孩子换尿布。小生命还是保不住,没多久就离开人世。许志凤又是大哭一场,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
根据国家有关规定,弃婴安置工作应由各地民政部门承担。但是,一些像六合这样的小城镇,并不具备专门的机构。上世纪80年代后,一些小城镇开始依靠社会力量,支持弃婴安置工作。许志凤就是最早投入这项福利事业的人之一。
“我开始申请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许志凤说。随着弃婴数量的增多,照顾这些失去父爱母爱的孩子,成了老人的一项责任。“你看那些孩子,高兴的时候呢,你也笑,他也呼,满嘴‘啊啊啊’的,多好玩。”
小朵朵听力受损,不会说话。可是,她有自己一套表示亲昵的方法。“我回家,她会跑过来送拖鞋。她高兴的时候,抱住我的腿,用头蹭来蹭去。”
“朵朵可能已经忘了我吧。她还太小。”许志凤叹了口气,猜想着。
儿女心疼母亲,全家都来照顾弃婴
小男孩“小龙”来许志凤家“串门”。小龙才5岁,长得很端正,只是嘴唇上有一道伤疤。小龙钻到许志凤旁边,和她一起看照片。他疑惑地看着小朵朵的照片,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龙也是被‘110’送来的,2002年11月被现在的父母收养。”许志凤说,其实小龙是认得小朵朵的,不过小孩子不记事情,恐怕都忘记了。
小龙“皮”得很,在许志凤家的地板上打滚。他叫许志凤“太太”(曾祖母),叫法和老人的重孙女一样。这一家人,大大小小都是他的“亲戚”。照相本里,许志凤的女儿、孙女抱着小龙拍的照片,一张又一张。
小龙出生时上唇畸形。近十年来,许志凤抚养的弃婴,近二分之一,有先天残疾。当时,她听说免费治疗孩子“兔唇”的“微笑行动”巡回到南京,赶过去排队。许志凤的小女儿,工作20多年,没有请过一天假,为了带孩子做手术,特意请假。
“我们一开始,都不赞成母亲抚养弃婴。”二女儿李桂琴说。她不在六合工作,有时回娘家,看到十几个“毛头”睡在一起,难免吓一跳。
许志凤一把年纪,和老伴每天洗尿布洗到深夜十一时。小孩夜哭,她每天半夜喂奶粉。25年,她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老人右手的食指缺了一节,那是有一次,她抱着孩子开洗衣机,不小心被机器搅断的。有一年,老人下河洗尿布,河边青苔滑脚,摔了一跤,小腿骨折。老人的腰椎错位变形,是因为搬动沉重的摇篮,时间久了积累下来的。
“母亲不肯听我们的话,所以我几个姐妹,只好帮着做事,替她分担。这些弃婴,就像是我们一家人的孩子。”李桂琴说。
许志凤有4个女儿、8个外孙和外孙女、3个重孙。自己的孙辈,她照顾得很少。“他们有自己的父母,不像这些孩子,无父无母。”许志凤知道,孩子们长大,会有各自的空间,只有这些婴儿,全心全意地需要自己。她觉得这是一生最重要的价值。
可是,她的想法,当地很多人不理解。“很多五六十岁的人说我傻的。”许志凤淡淡一笑,说自己不去理会一般农村妇女的想法。
而随着时间流逝,另一种传闻,让许志凤开始恼怒。作为民间安置力量,民政部门每月发放补贴——每个孩子10元。上世纪90年代开始,涨到每个孩子每月50元,至今不变。
“她这是图政府补贴,拿养小孩赚钱。”许志凤原先住的房子附近一位居民说。
“孩子的衣服、玩具,都是我们自己出的钱。小龙做完手术,鸽子汤、甲鱼汤,天天不断,50元怎么够。”许志凤说。她自己没有收入,老伴李德旺是离休干部,离休工资每月2000元。即使这样,在六合这个人均年收入不到1万元的小县城里,已是很高的收入。但老两口至今没攒下多少钱。
去年,许志凤评上了“全国爱心捐助奖”,国家民政部负责人亲笔签名写来感谢信。又有居民说:“这下好了,这个女人发财了。”可是,许志凤没有去北京领奖。那段时间,她身边有小朵朵。而爱心捐助的奖金,她至今也没有去领。
“他们讲他们的,我问心无愧。”许志凤又叹口气说。
孩子们不记得儿时的经历,老人只愿他们一生幸福
小龙已经忘记,自己被“太太”抚养长大的事情。他说:“我爸爸妈妈太忙了,所以把我放在这里,让他们照顾我。现在他们退休了,有时间照顾我,就把我接回去。”
许志凤笑着听孩子说话,没有回答。二女儿李桂琴一边织毛衣,一边笑着回了句:“这个孩子,真会编故事。”
小龙的养父母,也是六合人。孩子抱走前,许志凤请他们务必让小龙一星期回来一次。
有一个孩子,被浙江临安一户家庭收养,早几年还经常回来,如今已经失去联系。许志凤心里充满了矛盾:“我把他们养大了,会玩会笑了,找到一户好人家,我舍不得什么呢?可是,很多孩子,我是今世都看不到他们了……”
许志凤每天上街,经常到附近一所学校门口等放学。学校里一名女教师,曾是她抚养的婴儿。许志凤看着孩子长大,听她养母介绍,孩子考上大学了,回六合当老师了。前几年,养母会带她来看老人,说是远方亲戚。后来养母去世,彼此就没有了来往。
“我想过和那些孩子联系,看看他们现在好不好。可是,我要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不知道,以为是父母生的。如果我去找,影响这家人的生活。还是不去了。”许志凤说。
小朵朵被送到孤儿院后,家人不许许志凤再收养弃婴。当地民政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劝她,年纪越来越大,如果你有个感冒发烧,谁来照顾孩子。老人无奈答应,可是每天空荡荡的。
许志凤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嫁前没有做过任何家务。
她说:“我做这件事,本来就是无寄无望。20多年带毛头,我想要什么呢?我是想,给这些孩子多一点爱,他们长大后,能为国家作出贡献。”
●“毛头”给许妈妈留下许多回忆
●许妈妈和小龙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