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楠:各位好,这里是冷暖人生。2002年12月份的一天,隆冬的大别山南麓,一位农民父亲冒着严寒在高大的木梓树上摘果实,可是他不慎跌落下来,头部摔成重伤,七窍出血。抬到医院去的时候,医生说,已经很难救了,即便是能,恐怕这农民一家也根本负担不起,于是,家人们没有再说什么,痛哭一场过后,又把老汉给抬回了家,这个人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武汉大学生王群的父亲。王群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在为父亲准备后事了,王群说,他在电话里听到家人说出一个在他听来是格外陌生的词,回来“奔丧”。
(旁白)两天前,下了几天的大雪刚停,王群的父亲闲不住,就背着家人独自上山去采木梓,以换得一点收入。结果他爬到了六七米高的树上,由于树上有积雪,很滑,他一脚没踩稳,他摔了下来。第二天拉到县医院,拍了片子,诊断结果是三级脑外伤。
妈妈:片子一拍了,我就倒在地上,猛哭,埋头哭,我想到,我娃还在读书,真是伤心,可怜。晚上,我们要把他拖回去,医生就说没有救了,没有救,就是说,拉回去等死吧。
记者:你相信医生的话吗。
妈妈:我们那个时候就拿不到主见,一个妇道之家,做不了主,医生就说诊(治)两万块钱,已经治不好了,我也搞不到钱。
记者:那你没跟亲戚,跟女儿商量一下?
妈妈:女儿也做不了主,女儿也没钱。
记者:亲戚呢?
妈妈:亲戚说诊不好,还是不用诊了。还是不要搞得人财两空。
记者:家里人都在做啥?
王:反正我回去的时候,我看到院子里面有很多人,大部分人都是来帮忙的吧。都随时在帮爸爸准备后事吧,有人发纸钱啊,还有院子里面,烧的那种香,一进去一闻就知道,估计已经是在准备后事了。
(旁白)儿子回来后,使母亲有了依靠,但是看着父亲昏迷不醒的样子,而且所有亲戚都说不要救了,王群也没了主意,任凭眼泪一直地流。
王:我觉得当时也可能认命了吧,当时真的是认命了,因为我在路上碰到我舅舅,是吧,他说,你不要担心了,反正你爸爸的后事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他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你回来看一下吧,就是那个样子,我已经认命了,当时,一直都没有说话,因为命就是这样的吧,可能。基本上就接受这个事实了。
陈晓楠:王群的家住在两个山谷的中间,只有靠种田维持生活,而且田也很难种,因为当地非常缺水,只有靠人工挖出了一条水道来灌溉,树上的果实呢,往往也是没等成熟就都被人摘光了,王群说他印象里最困难的时候,他曾经在学校里只敢喝稀粥,因为买不起一个馒头,就是因为家里穷,所以王群的姐姐念到初二的时候就退学了,也正因为如此,九七年他考上高中的时候,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王群身上,像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为了让孩子读书,王群的父母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挣钱,他老父亲先后到建筑工地去当过小工,下矿井挖煤去做过苦力,也曾经在大街小巷上捡过破烂,而实际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摔伤了,九九年的时候,他曾经在一个建筑工地上摔伤了肾脏,那一次为了治病花去了五千多块钱,连给王群准备好的学费,生活费都贴了进去,就为这个事,父亲很多天来一直叨唠着说,自己真是没用,他可是内疚了一阵子。
(旁白)想到自己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死亡线上挣扎,他内心深深地责备自己无能。这一晚,王群一直坐在父亲的床边,脑海里全是父亲的身影。
王:我爸爸对我比较 ,他的爱是一种非常深沉的,我小时候是不知道的,是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吧,上高三的时候,然后我有一次回去,我妈妈就跟我说,她说你爸爸特别爱你,你不知道吧,我说我不知道,我说爸爸平时对我那么严格,她说你爸爸有时候晚上起来还亲你,我当时就特别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搞的,觉得好像是独立惯了吧,因为一直在外面吧,我不喜欢别人和我太亲近,然后我就想,两个大老爷们,是吧,特别是我爸爸,晚上怎么起来还亲我,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然后就觉得特别不可思议,然后我再一想,这么多年以来,是吧,我爸爸对我,为了供我上学,是吧,他就跟我说,他说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上学,然后我就一想种种的事情,种种情节一回忆起来,我想,可能就是的吧,可能这就是父爱吧,可能就是我爸爸一种特别的爱吧。
陈晓楠:在当地农村有这样一个习俗,就是如果有人要去世了,大家都会围着他,做最后的照料,王群和亲戚们都转在王锡文的身边,烧香做纸钱,准备衣服,忙着后事,时间到了凌晨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人们都有点困了,王群也靠在父亲的床边,困得只打瞌睡,可是这时候,王群感觉到,他好像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了父亲一只粗糙的手,大拇指已经弯不过来了,可是仍然是很费力地握着王群。这时候让他为之一震的是,他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呻吟。
(旁白)父亲一直昏迷不醒,离死神越来越近,正在王群也无可奈何之际,他朦朦胧胧地说出了几个字。
王:然后就抓着我和我妈妈的手,他说了一句话,他说群,他说你和你妈妈的责任,我完不成了,他说义务我也尽不了了,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可是我爸爸可能对我比较严格吧,然后我妈妈非常疼爱我,就让我以前想起了很多很多,可能他供我读书的种种场面,然后我就觉得心里面特别难受,就是那一句话,让我想起了那么多情景,后来听了这一句话之后,我心里面特别不是滋味,然后我就和我妈妈把他弄到那个火塘旁边 火,然后就跟我爸爸说,我说爸爸,你不要着急,你还是有救的,我会去找国内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帮你治疗,当时我因为听了这一句话,我当时可能带着一种冲动吧,也可能是给他一种安慰,然后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去找医生,然后他好像当时也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好吧,那你就赶快去办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他说,好吧,那你就赶快去办吧,然后从这一句话,我就看到了他一种求生的本能。
陈晓楠:说实话,刚刚回到家的时候,王群是丝毫不敢奢望,父亲能够像上次那样逢凶化吉的,残酷一点说,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也只有等待着父亲的生命渐渐结束,家人,亲戚,乡亲们,周围所有人对这一点的默认,也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可是,就在这一刻,就是父亲这一声呻吟,这呻吟着说出的几个字,突然之间让他为之一震,他说他好像是从一种昏迷的状态之中醒来似的,他的父亲还活着,他心里没有底,可是他分明意识到一种冲动,或者准确一点说,是这样一句话,在他的耳边挥之不去,我的父亲不能死。
王:当时来了很多亲戚,他们坐在旁边吃饭,他们都劝我不要去了,他们说已经没有希望了,昨天出了那么多血,你看现在人都昏迷不醒了,都劝我不要去,但是当时我就坐在那个地方吃饭,坐在家里面吃饭,我一边吃一边哭,我觉得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说无论如何,我都要尽我的力量,我说反正我要去试一试。
(旁白)2002年12月30号的一大早,王群就赶到了武汉协和医院,经过七个专家的会诊,医生初步诊断。王锡文脑子里边伤太多,有骨折,有淤血,还有各种不明气体,很难开刀,估计最多活不过十天,王群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又找到临床医生陈政良。
王:最后他说希望还是有的,只不过要冒很大的风险,他说看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我说只要有希望,不管有多大希望,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说我都会愿意冒这个险,然后我就说了我的情况,我就说我家里面是农村的,没有很多钱,我说你看,医生可不可以优惠一点,他说至于优惠不优惠,我们会尽量的,但是这个事情必须要尽快地办,最好在这个事发后的七天之内把这个手术做了。
王:打给我妈妈的时候,在电话那头只有一片哭声吧,当时她只知道哭,什么都没说,我就知道完了,家里面肯定借不到钱了。
记:那你之前不还听到亲戚们说吗?
王:是啊。
记:向你表态吗?
王:是啊。
记:那你觉得这个变化这么大?
王:我当时也是很痛苦,当时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然后我一个人 呆了很长的时间,我一个人,呆了很长的时间,但是我没有哭,因为哭就没有用了,我一般都很少哭的,我除了感动哭,我一般都很少哭的,然后就想了很多的事情吧,当时还打了个电话打给我舅舅了,先打给我妈妈,我妈妈说借不到钱了,然后再打给我舅舅,是我的亲舅舅,然后他说要这么多钱,那怎么办啊,你看这怎么办啊,我就说,舅舅你可不可能帮点忙,他说那怎么行呢,你看我们家里面,大家都比较困难,亲戚里面,你看这个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晓楠:王群并不怪家里人,也不怪乡亲们,他知道重病不治,回家等死,这话说起来不好听,可是这样的事情在村子里,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是他们都冷酷无情,也并不是他们都麻木不仁,这是他们在这样的现实当中,只能做出的一个很现实的决定,为了一丝的希望而倾家荡产,这不是这些种田人能负担得起的冒险,而且再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愿意倾家荡产,恐怕也拿不出巨额的医疗费儿,有些坚持是需要资本的,因此人们也不能让自己想得太多,久而久之,当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两次,三次的时候,好像也就成了一种定式,甚至会成为一种习惯,因此周围的亲乡们对死亡可以担然接受,可是他们对王群的这种执拗大惑不解。
转自搜狐
搜狗(www.sogou.com)搜索:“父亲”,共找到
12,737,858
个相关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