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宪法偏偏在素有欧洲情结的法国遭遇坎坷，令人深思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芳/法国巴黎报道 三年前，欧盟制宪筹备委员会召开第一次会议,面对来自25国的105名代表,制宪会议主席、法国前总统德斯坦拿出了一件玲珑的玉雕。他说:“这是一只中国乌龟。乌龟走得很慢,但乌龟在中国文化里代表着稳健、长寿的意思。我们即将制订的《欧盟宪法草案》是一项艰巨、伟大的事业,我希望各位的努力能让它稳健、长寿。”

　　德斯坦言中了欧宪前路的坎坷。105位代表精雕细琢，总计448条的欧宪条约文本于2004年10月29日获欧盟各成员国政府一致通过。第一部“大欧洲”宪法从此开始了艰难的闯关之旅。

　　在立陶宛、匈牙利、斯洛文尼亚、希腊、西班牙、意大利、奥地利成功突破之后,它西进北上,来到了法国“5·29”全民公决面前。连续十几次民调显示,法国欧宪支持与反对者五五分成,总体而言反对者略占优势。欧洲各国屏息凝视,以颤抖的目光守候着法国人对欧洲一体化建设的裁决。

　　如果法国说“不”

　　早在2004年9月，法国前任欧洲事务部长、欧盟制宪筹备委员会法国代表莫斯科维奇就说过:“如果法国对欧宪说‘不’，那将为欧洲开启自1957年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危机。欧盟最重要的条约将在欧盟最重要的创始国、在欧盟东扩这一欧洲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折戟沉沙。那就如同一场核震动，震动之后将是千里冰封，谁都无法预测小草何时才会再次冒头。”

　　任何一个成员国反对，欧盟宪法都会夭折。小国对欧洲宪法说“不”，欧洲建设者尚有回旋余地。爱尔兰人就《尼斯条约》举行全民公决，第一次通不过可以举行第二次。丹麦人不批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盟与丹麦单独谈判，酌情改动个别条款以满足丹麦人的要求。

　　但法国是欧盟最重要的成员国之一,法国又与德国并称“欧洲列车的发动机”。如果法国拒绝欧洲宪法，那么没有办法挽回局面,欧盟将不得不继续在2000年《尼斯条约》的基础上运作,这些年来欧盟机构与体制的艰难改革努力都将以失败告终。用法国内政部长德维尔潘的话说,法国人对欧盟宪法说“是“,欧洲建设将获得越野车的强劲动力;法国人对欧盟宪法说“不”,欧洲建设就只能靠自行车带动了。

　　法国也将成为给欧洲一体化建设开倒车的罪人。希拉克总统4月14日与青年电视辩论说的是，只有在一个强大的欧盟内部，法国才能更好地维护自身利益，欧盟变弱就意味着法国变小。如果法国对欧宪说“不”，除了导致欧洲一体化建设被迫“刹车”，还将导致法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在政治上不复存在”。

　　法国左翼《新观察家》则在评论中更尖锐地指出，尽管欧洲最终会从失败的后果中恢复过来，但是主张有限欧洲的极端自由派将占据主导，欧盟将被迫把防务和外交政策方面的责任拱手让给美国。欧洲统合还会继续，但欧盟最终只是一个“大瑞士”。如果法国对公决说“不”,惟一的胜利者就是美国总统布什。

　　美国方面当然没有明确表态，只说法国公决结果不对美法、美欧关系造成任何影响。不过,法国外长巴尼耶近日访问美国,与美国国务卿赖斯共进晚餐，据代表团随行人员介绍,“从冷盘开始，双方谈到了欧宪公决。甜点上来的时候,谈的还是欧宪公决。”美国《外交》杂志最新一期刊登了题为《把北约从欧盟拯救出来》的文章,其中说到“欧盟宪法是二战以后对美国影响力最大的威胁”。

　　知识分子的模式之争

　　不论公决结果如何，半数左右的法国选民反对欧盟宪法，这一现象都令人深思:素有“欧洲情结”的法国人对欧盟宪法有什么不满?

　　就对外政策，法国左右两派历来没有根本分歧。在野的社会党也是欧洲派。社会党前总统密特朗有一句名言:“法国是我们的祖国，欧洲是我们的未来。”就法国公决结果对欧洲及法国的影响，社会党第一书记奥朗德的评说与右翼领袖希拉克的言论总体一致。

　　关键的问题是，不论左派还是右派，都有一些政治领导人和知识分子担心欧宪条约倾向于支持自由市场经济，不够重视政府对市场的约束，有“自由化”倾向，有悖于法国追求的经济社会模式。

　　比如，欧宪条约对社会关怀只提了1次，而对市场和竞争的提法竟达70多次，也没有就成员国的法定最长工作时间、最低工资与最低福利制订统一标准，这说明欧宪提倡的是主张恶性竞争的经济自由主义发展模式，将损害法国人的福利和社会保障传统。

　　而支持者反驳说，欧宪条约文本在社会权益领域堪称一大进步，尤其是在劳工权益、消除歧视、男女平等等方面的陈述甚至优于法国宪法，至于某些社会政策的具体标准，各成员国发展水平不同，凡事苛求一律并不现实。

　　知识分子逐条逐款、逐字逐句研读法律文本,“自由”、“市场”、“竞争”、“福利”等字眼出现的次数都成了辩论的武器。可是,澄清事实的努力令部分百姓更加混乱了。一位学法律的大学生给《世界报》写信说:“法国宪法只有薄薄一册,欧盟宪法却是厚厚一叠,我学法国宪法学了一年,很想花更多时间弄懂欧盟宪法。现在政治家和研究者争吵不休,各个言之凿凿。我很想参加‘5·29’投票,可就是不知投什么票。”

　　那些反对欧宪的人们

　　事实上，普通选民中的反对者大多明确表示没读过、或读不懂，但却认为欧宪条约没有直接回答他们最关心的就业、工资、企业外迁等具体问题，因此对它采取排斥态度。有的干脆就说它是“西装革履的人宣扬的想入非非的东西”。

　　上周二，欧宪支持派、社会党第一书记奥朗德在法国一个小城市参加公众集会，一位欧宪反对者特意抱着一只黑羊赶到会场，他说:“你们把欧宪反对派当成欧洲一体化建设失败的替罪羊，可失业率居高不下、企业外迁才是人命关天的大问题，你们怎么不管?”

　　这样的提问，和希拉克电视辩论中青年们的提问一样，道出了法国百姓对现状的强烈不满。一般说来，公民容易满意本国的外交政策，但很少满意经济和社会政策。经济全球化冲击了欧洲福利社会的基础，给法国社会和经济带来了急剧变化，多年享受的安逸生活可能被迫改变。而且近几十年来，法国失业率居高不下、经济增长缓慢、一连串的改革并没有理顺关系。因此，分析人士认为，法国部分民众是将多年积聚的不满情绪归结于欧盟扩大带来的挑战，把欧宪条约公决当成一次对政府宣泄不满情绪的机会。

　　民众的不满情绪成为欧宪反对派的主要依据。极右翼国民阵线主席勒庞一贯坚持极端民族主义,反对欧洲一体化建设。他最近在公众集会上称“欧盟是人民的监狱”。今年3月他就说过，5月29日是母亲节,法国人应该在公投中对欧盟宪法说“不”,作为“献给祖国母亲的生日礼物”。上届法国总统选举过程中，勒庞还声称,一旦他当选总统,第一件事就是让法国退出欧元区、退出欧盟重要条约。

　　此时，整个欧洲都在行动，欧盟领导人利用各种机会，说服法国民众支持欧盟宪法。欧洲议会社会党团主席、德国人舒尔兹说:“应该向法国人解释，你们手中的票代表每一个匈牙利人、波兰人、芬兰人，不应让其他国家为你们埋单。”西班牙社会党领导人，西班牙欧洲议会党团主席波海尔的劝说更形象:“请你们不要在踢政府的时候，把脚踹在欧洲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