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2004年,深圳实有人口超过1000万,户籍人口大致为150万,暂住人口高达900万。这决定了深圳需要大量廉价的租赁住房。合法廉租屋供给严重不足,而当地农民提供出租屋的“城中村”,为充沛劳力进入深圳搭建了低成本的门槛。
悖论出现了:以牟利为目的的抢建、违建必须治理,而尚未得到改造、一时也难以全部得到改造的城中村,仍将在深圳的建设中“起作用”,连同种种“猖獗”的不良现象,亦将在相当的时间段内存在。
撰稿/陆幸生(记者)
“二奶村”灰飞烟灭
2005年5月21日,深圳福田区渔农村实施“中国第一爆”。周刊记者来到深圳采访,还是《苦婚》作者涂俏开车来接机。去年11月,她的这一本实录深圳“二奶村”现状的著作,在网络读书版上整整保持了一个月的亚军位置。当月我来采访她,返沪写成《探访“二奶村”》在周刊发表。这次再来深圳,是因为涂俏当年曾在深圳几个俗称“二奶村”的城中村“卧底”作“隐形采访”,渔农村是其中的一个点。上次来深圳,涂俏领我到渔农村“徘徊”了一个下午。
相隔半年,在再去渔农村的路上,我对涂俏说,上次来渔农村,你要我把照相机藏起来,还讲说不定会被人盘查,甚至挨打,搞得我神经非常紧张。涂俏回答,我又没有骗你,第二天早晨你独自又来了一趟,虎视眈眈的警卫吓得你不敢再迈步,“今天不会了,号称‘中国第一爆’,省里、市里来过多少记者了。”
果然,在去年站有警卫的一家店面前边,现在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空荡荡地堆放着杂物。只是,今日渔农村已成一个大工地,进口处使用金属铁架和绿色尼龙布围拢封闭,闲杂人员不得进入。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超现实”的景象:一栋8层楼的橙色楼房,半“仰”在空中,似倒非倒,令我们习惯到了忽略的“脚踏实地”的常识,突然间变得疑惑起来:房子竟然还可以这样耸立着的?
中国第一爆是前天进行的。媒体上报道说,有两栋楼房没有完全倒塌,“靠近爆破入口处的2号楼呈半倾斜状”,指的就是这栋橙色房子。
半仰着的橙色楼房,从楼顶垂挂下来两条红底白字的大幅标语:和利爆破公司决心为渔农村拆除爆破作贡献,浩丰达爆破公司衷心感谢各界支持和帮助。工地外侧围墙上,也挂着红色的标语,上面写着8个大字:安全第一,预防为主。
因为“危房耸立”,非工程人员是不能进入工地的。去年,我进得渔农村,见到专卖旧家具的老汉,见到慵懒走动的女性,见到的不是密布金属窗栏的住户,就是干脆没有窗框的半拉子工程,还有当时感到莫名其妙的大水塘(这次才知是被阻止建楼的地基),等等,这次是肯定见不着了。就是进得了渔农村,去年的一切,如今也一定是被倒塌的房屋压倒,成为一堆瓦砾和尘土。
爆破当日,深圳市委常委、副市长及福田区区委书记、区长,在“与爆破点仅相隔10米”的港田花园32层楼顶现场指挥和观看了爆破全过程。我对涂俏说,“我们也想办法上去”。我们终于来到楼顶,透过金属栏杆往下望去:倒塌在地的楼房,有如被小孩子随意推倒的彩色积木,中间唯有一栋浅黄色的10多层高楼,依旧直直地站立着。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外表完好的楼房是倒卧在地的,以至产生了荒诞的“不真实”感。
向前望去,隔着深圳河,对岸就是香港。紧挨着倒塌楼房的围墙,皇岗口岸大桥宽阔地前伸。对岸的不远处,是“一国两制”香港的边境口岸,前边排满从深圳驶出,欲进入香港的货柜车。再稍后,是香港的居民住宅楼群。
登高望远,香港和深圳就是离得如此之近。
涂俏说道:香港很近吧,上次你来,我就是从那个口岸入关,进入深圳皇岗,再到机场来接你的;离香港这么近,这个渔农村当然就存在一个保持形象的问题。在我后来得到的深圳市社会科学院课题组在2004年10月完成的《深圳城中村问题研究报告》中,看到了这样的表述:
城中村租户中,“有资本”的个体户大约占5%,“白领”大约占10%,“蓝领”大约占60%,“粉领”大约占5%,“黑领”大约占5%。大多数处于社会下层或底层,属于社会边缘群体或弱势群体。城中村有很多国家明文禁止的非法经营活动,如色情交易、毒品、赌场、地下钱庄等,尤其是色情活动在城中村十分猖獗。(摘自《深圳城中村问题研究报告》,下同)
抢建“握手楼”和“亲嘴楼”
住进宾馆,是下午4时左右。随即到街头报摊,买下当地刊载有渔农村中国第一爆消息的报纸。深圳报摊都是一个样式,两侧金属架中间夹有一个透明塑料提示牌,一个放着黑体字的深圳特区报提示:渔农村16栋楼房4秒内倒塌,另一个放着红体字的深圳商报提示:渔农村“中国第一爆”,16栋楼房30秒内粉身碎骨。
到6点来钟下楼吃饭,报摊上两侧的提示统统改为“汽油降价”。报摊女主人是安徽阜阳人,她告诉我,提示是各个报社制作的,连同当日报纸一起发来,“天天到时候就换”。她丈夫也在深圳,职业是“收废品卖钱”,两口子一个月的收入大致在1000多元。“我们吃得简单,住得也简单。”我指指提示牌上的字问:这些楼就便宜些?得到的回答是:外来打工的,城里住不起,只能住城中村,农民房子便宜些。
与朋友们吃晚饭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了“抢建”这个词。一位1985年来到深圳的1977级大学毕业生,如今是深圳一文字工作单位负责人的朋友说道,深圳是一个由中央政府建设特区的政策决定,由当代中国最多最富有活力的外来者用聪明才智和无穷体能,彼此呼应和结合建设起来的经济特区。大批外来创业者和淘金人的到来,诞生了居住的需求。“而且,最初的这样的需求不可能是昂贵的。”而深圳当地本来就居住得比较边缘的农民们,他们出租的房屋,就适应了这样的要求。“有空余房的农民,马上就借给你,没有空余房的农民,只要有可能,就马上抢建,盖好就马上租给你。”
我问:“抢建?”答曰:就是抢着建,既为了抢着满足需求者的愿望,也满足了最快就能收取到房租的目的。
除却居住的需求,外来的人们更产生了对于进行社会活动场地的需求,事情渐渐地就“不对”了。在座的一位在深圳从事多年外贸业务的朋友说,我给你讲一个“东门老街”的抢建故事。“这是我亲眼所见到的情景”——
那时,我工作的地方在老街,附近有一个大致30来米长、15米左右宽的空地,本来是走车用的。那天晚上8点钟,不知从哪里同时就开来了那么多的卡车,拉水泥的,拉黄沙的,更有拉着各种建筑材料的,铁架子、木框子,什么都有,轰轰隆隆的,就像打仗一模一样,不可阻挡。哗地一下子,水泥卸下来,再哗地一下子,门框卸下来,那个速度可真叫快!
也不知从哪里就涌出来那么多的建筑工人,立刻动手,马上起楼。当年深圳盖国贸大厦,一天盖2.7层楼面,也就是两层多。当时被誉为‘深圳速度’。可那天晚上的盖房速度,让我说,比‘深圳速度’还要快!我就看着,到了第二天早上的8点钟,房子盖好了(当晚,笔者来到类似上海老城隍庙的深圳东门老街,这里步行街上的店面似都在两层楼以上)。
也许是有人汇报了,而且上班的时间也到了,穿着制服的工商执法大队人员来到了现场。可也就是同时,人数更多的一队又粗又壮的年轻人队伍赶来了,每人手里都是“对抗的工具”。双方对峙,相持。不过,没有动手。一会儿,工商的人走了。不到10点钟,七八家店面全部出租完毕。
12个小时啊,房子就盖好了,一笔昂贵的固定资产就“空降”到手了。14个小时啊,所有店面的租金也都到手了。付了租金的人,生意也就做起来了。
我说,这房子还是湿的,能马上营业么?不危险么?朋友说道:什么湿的干的,挣钱就行。当挣钱的心气比自然的气候还要燥热的时候,房子“干”起来想必是很快的。
涂俏说,深圳有不少的楼,名字叫作握手楼,就是从这个窗户伸出手去,就能握住对面人的手。“还要更近的,叫亲嘴楼。”我问了一个最常识的问题:就没人能管了?在座朋友的回答是:很长时间了,管不了,“为什么管不了,你肯定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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