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国栋
男，47岁，去年7月从河北来京的第一天，钱包在车站被偷。在寻找钱包的过程中，他在街边的绿篱里找到了数百个被丢弃的钱夹。“必须从治本开始。”半年前，苑国栋腰里别着一根自制的皮鞭，开始在西外大街抓小偷。
据不完全统计，他现场抓到的小偷已有数十个。但因为抓贼，他成了无业游民，不得不靠别人的接济生活。因为抓贼，他天天与小偷打架，也饱受非议。一边是他乐于帮助但无法支持他的市民，一边是视他为规则破坏者而不断敲打他的既得利益者，如今，苑国栋正面临坚持与否的选择。
5月29日中午12时，北京天文馆前地下通道，50米长的距离挤着数十个摊位，过往人群熙熙攘攘，游客张小姐不得不从缝隙中穿插。
接了一个电话，张小姐随手将手机放进包里。在她弯腰查看首饰时，一名身高180厘米左右、穿着白色旅游鞋的年轻男子靠了过来，并迅速离开。
他刚走了几步，一名中年魁梧男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妈的，叫你偷东西”，右手从腰里拉出皮鞭子，长蛇般吐出，击中了年轻男子的右颈部。
年轻男子一抬手，一个手机摔落在地上，他回头瞟了一眼，撒腿就跑。魁梧男子一矮身，左手抄起地上的手机，右手的鞭子再次击中了年轻男子的后背。
这时，一名也穿着白色旅游鞋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练摊的小贩跑了出来，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魁梧男子的路，年轻男子很快奔出了地下通道，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
整个追打过程，张小姐都在看热闹，直到魁梧男子走到她面前，举起手机，她才知道，她的挎包刚才被贼拉开了。她谢过魁梧男子，“您怎么称呼？”魁梧男子还没接口，边上一位摊主替他回答，“苑国栋，苑师傅！”“这没什么，每天都要发生的。”苑国栋又将目光转回到通道的另一侧。
捡钱包给失主送上门
苑国栋床边有三本黑色的笔记本，上面是他归还失主物品的记录，密密麻麻。苑国栋盯上贼始于自己的经历。去年7月份，苑国栋来北京办事，钱包在白石桥被偷了，里边有一张三万四千块钱的欠条。这张欠条是苑国栋以前做玉器生意时别人欠他的，今年6月份到期。
苑国栋去派出所报案，民警给他出主意，让他去街边的绿篱丛中找找看。接下来的日子，苑国栋就在白石桥、动物园、北展、西直门一带的街边绿篱中找钱包，一个多月下来，自己的钱包没有找到，别人的倒找了几百个。
除了钱包，苑国栋还找出很多被遗弃的背包，里面有身份证、银行卡、户口本等物品，就是一分钱现金都没有。钱包越找越多，苑国栋开始根据包里的联系方式寻找失主。苑国栋床边有三本黑色的笔记本，上面是他归还失主物品的记录，密密麻麻。旁边小柜里还有上百个钱包、数十张身份证和百余张各类卡。
至今，苑国栋已经还了上千个证件与各种卡。之前基本上是他送上门去还，远至通州、昌平、房山。后来大多采取约个地方归还的方式，外地的能寄就给寄回去了。
其间发生的交通、通讯、邮递等费用，苑国栋都自掏腰包。失主基本上都会表示感谢，还有人塞给他一些钱，苑国栋也会收下，但他从未主动开口要钱。
最多一个人抓三个贼
因为与贼正面交锋，西外大街的摊主称苑国栋为大侠或者大将军。但苑国栋发现，绿篱里的钱包越捡越多，而小偷们也越来越猖狂。
今年1月3日，北展广场，两名扒手大白天掏一个女孩的包时，被过路的两名行人斥责，行迹败露后，附近十来个扒手一拥而上，对这两名行人进行殴打并抢走女孩的东西。
这个场景促使苑国栋开始抓贼，他觉得捡钱包“不能治本”。半年前，苑国栋出手，引发了小偷的恐慌。最多时，苑国栋一个人抓住3个贼。
上个月，也是在地下通道，一男二女在偷东西。苑国栋一个箭步上前，一鞭子把男子抽趴下，另两个女孩想跑，“站住，跑就打死你们！”
苑国栋一声暴喝，她们就不敢动了。人赃并获后，苑国栋让他们蹲在墙角，拨打了110. 1个小时后，由于年龄小、盗窃数额小等原因，三人被放出来了。
“关不了他们，我就打。”苑国栋做了一个有力的劈砍动作，想用这种方式让小偷长记性。因为与贼正面交锋，西外大街的摊主称苑国栋为大侠或者大将军。
丢弃钱包里发现恐吓信
上面写着：姓苑的，你要再跟着我们，小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熟悉了苑国栋后，不时有人向他通消息，报告小偷的动向。
但也有一些小商贩给小偷通风报信，“贼也有眼线，得手后会分给他们钱。”苑国栋在的地方，小偷总会远远避开，就连走道也绕着他。
苑国栋说，西外大街上有不少人也捡钱包，其中一些人还专门靠这个赚钱。每天中午，有不少人聚集在这里，等待着小偷“干活”回来，“低价收购小偷偷来的手机，或者捡小偷扔的钱包、背包。”苑国栋说，这些人也帮小偷通风报信。
一位在附近打扫卫生的妇女承认，这里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到偷来的手机。还有一位内部人士透露，西外大街存在一条以小偷为起点的利益链条，有人向小偷收取保护费，有人给小偷通风报信收取信息费，有人靠捡小偷遗弃的钱包向失主索要感谢费，还有人靠帮小偷销赃赚钱……而苑国栋的行为，无疑损害他们的利益。也正因为此，苑国栋不断地在小偷丢弃的钱包里发现写给他的恐吓信。
苑国栋至今还留着一张，上面写着：姓苑的，你要再跟着我们，小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前几天，一位小贩劝苑国栋收手，少管闲事，因为小偷恨死他了，扬言要收拾他。感觉自己力量单薄的苑国栋也曾求助于110，最多的时候，他每隔个把小时，就打一次110，一天要打十几个。但这也招来辖区派出所的不满，派出所曾告诉他要珍惜警力，不要随意拨打110.
鞭打小偷遭质疑
“小偷也不能打，你再打，我报警了。”老人制止苑国栋说，“你这是滥用私刑！”小偷的威胁、市民的不理解，让苑国栋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今年4月中旬的一天，苑国栋在北展广场捡了一个钱包，他按照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给失主。“是不是你偷的？”失主王先生接到电话的第一反应是，苑国栋偷了他的钱包。“不是小偷，怎么这么巧呢？”王先生口气很冲地问苑国栋想要多少钱。直到苑国栋反复解释不要钱，王先生才消除了对他的误会。
一个月前，西直门桥上有三个小偷扒窃了一位妇女的手机，苑国栋冲上去跟小偷搏斗时，那位妇女若无其事地远远避开。眼看小偷被打跑，手机被追回，妇女赶紧跑回来说，手机是她丢的。脾气急躁的苑国栋当场就把手机摔碎了。
更为主要的是，苑国栋的抓贼方式受到众多人的质疑。今年3月，一次抓贼的时候，正当苑国栋拿起皮鞭击打小偷时，一位老人拦住他，“凭什么打人？”
“他是小偷。”苑国栋没有理会老人。“小偷也不能打，你再打，我报警了。”老人制止苑国栋说，“你这是滥用私刑！”“小偷也不能打？”感到疑惑的苑国栋也开始怀疑抓贼的价值和意义。
依靠接济生活
今年2月份以后，一位老人每月给苑国栋送生活费，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由于抓贼，苑国栋没有收入来源，靠捡矿泉水瓶子、易拉罐等，去废品收购站卖钱换生活费。
晚上，他睡在地下通道里。如果下雨，地下通道积水，他会跑到北京站，在候车室睡一宿。今年2月份以后，一位老人每月给苑国栋送生活费，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老人认为苑国栋具有良知，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会支持苑国栋一天。
附近一些商贩也经常暗地里三百五百地给他一些钱。而这些人的暗中接济，带给苑国栋很大的压力，他觉得拿了别人的钱，就不能不干事。
“可是我不能靠别人的捐赠生活。”让苑国栋矛盾的是，他把心思放在贼身上，就什么都干不了；而不抓贼，他觉得没办法对得起帮助他的人。
“我不能再干下去了，感觉要出事了！”6月7日，苑国栋打来电话，就在他表示不再抓贼的时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说，“有个贼，回头再跟你说。”苑国栋匆忙挂断电话。
■对话
“没有人支持我，我很难坚持下去”
新京报：有人说你抓贼的方式太粗暴，你怎么看？
苑国栋：贼偷你东西的时候，跟你客气吗？没有。所以抓贼也不用客气。治不了他们，我就打，狠狠地打，让他们长长记性。
新京报：虽然你抓了不少贼，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不可能抓完所有的贼，你觉得抓贼究竟有多大意义？
苑国栋：能抓几个抓几个，有人抓总比没人抓强一点。我抓贼后，西外大街的贼已经少了很多，老百姓的日子也太平了一些。
新京报：有人说贼的存在是自然链条上的一个环节，而你人为破坏了这个链条，怎么看这个问题？
苑国栋：这个链条首先就是不正常的，我是想让它变得正常一些。
新京报：事实上，很多贼并没有受到处理，寒心吗？
苑国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是完美的。
新京报：也有人说，你用古代的侠义之道解决现代的问题行不通，你怎么看？
苑国栋：我不觉得。古代的方法行不通，难道现代的方法就能行得通？如果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贼越来越多呢？
新京报：你准备坚持多久？还能坚持多久？
苑国栋：我打算把后半辈子都交给贼，但条件不太允许。没有人支持我，我很难坚持下去。
新京报：假如不干这个了，你准备去做什么？
苑国栋：找个正当工作，或者开一家小店，平平安安赚点钱。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林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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