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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罪教育
从“九一八”到“八一五”日本投降,抗日战争持续了14年;从1950年接收日本战犯到1964年最后一批遣送回日本,又是14年,按侯桂花的比喻,战场转移到没有硝烟的思想领域。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国共有5座战犯管理所,其中抚顺战犯管理所知名度最高,它以对日本战犯、伪满战犯成功进行思想改造著称。
“日本战犯为什么能改造过来?我的理解是,首先要他认罪。”张仁寿对记者说,“认罪是直观的。你杀了人烧了房子强奸妇女,不能不认,不需要更多道理。”
“需要道理的是,这种行为是作战行为还是战犯行为,用国际法和中国国内法的尺度量罪定性,他就没话说了。”他说,“再辅之以人道教化,不认罪也把他当人看,不折其尊严,这对日本人是有用的。
最早对日本战犯进行思想教育,与两个人创造性的工作分不开。他们是吴浩然和他富有传奇色彩的同事张梦实。”
据《抚顺市志》记载,周恩来指示“对这些战犯进行适当的悔罪教育”的时间是在1952年2月,而此前吴浩然他们就已经组织了战犯学习小组。
未能如愿上大学的大河原孝一把战犯管理所比作大学,他求知欲很强,还当了学习小组的组长,组织全组25人一起讨论。
吴浩然在生前的回忆录里有这样一段记述:“我们没有搞强迫命令,也没有进行硬性灌输。而是先通过调查研究,首先把战犯中有学习愿望的80余人组织起来,分成6个学习小组,由他们自己选出学习组长……学习方法是先由各小组传阅学习材料,在领会基本精神的基础上,联系实际自己开展讨论。”
当时的学习材料主要是日文的列宁《帝国主义论》,以这部著作为思想突破口,是张梦实的提议。
张梦实,伪满洲国国务总理大臣张景惠之子,曾就读日本早稻田大学时受中共地下党启蒙,产生反满抗日思想。他担任抚顺战犯管理所的管教员时,他的父亲则戴上了战犯编号牌。“儿子管教父亲”成为美谈,而他本人并不愿意提起这段往事。
与众不同的经历决定了他不仅有理论素养,而且非常了解日本人的国民性。《帝国主义论》在日本国内是禁书,讲给战犯确实抓住了要害。
“这部著作没有什么党派色彩,写的是社会发展史,讲什么是帝国主义,它的本质是侵略。”为抚顺战犯管理所写“ 改造日本战犯工作总结”的主笔张仁寿说。
战犯痛说家史
4名前日本战犯在战前都从事着普通、正常的职业——大河原孝一是一名铁路工人;“小市民”出身的岛亚坛是一个画工;公司职员高桥哲郎毕业于“专门学校”,在4人中文化程度最高;绵贯好男是一个农民,在家以种地瓜等农作物为生。
他们的个人情况在日本兵中是有代表性的。吴浩然在生前留下的一篇回忆录中记录道:“这700余名校级以下战犯,90%以上出身于日本劳苦国民家庭,文化程度大都为高小水平,被俘时年龄均在20岁到30岁之间……”
发现日本兵中有不少是工人出身,吴浩然冒出一个点子——他们同样受过剥削压迫,何不开个诉苦会呢。
吴浩然给大河原孝一等学习组长布置了两道思考题:对比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对比不同社会制度下的监狱。组织战犯讨论第一题时,挑选出身贫寒的战犯作重点发言,讲自己的家史。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翻阅各学习小组长报上来的‘学习情况汇报表’,突然看守员师国荣跑进屋来,大声说‘老吴,不知为什么,各监舍里都有人在哭,你快去看看’。”吴浩然在1980年代口述回忆录时,掩饰不住内心的成就感:“我听了却很高兴,不慌不忙地对师国荣说,‘你不必担心,战犯们的学习已经进入理论联系实际阶段,这对他们悔罪认罪有好处 ’。”
第一个痛哭的是宪兵军曹东一兵。他是佃农出身,他的家史听起来类似中国的“白毛女”。东一兵说,为给父亲治病,大姐辍学到火柴厂打工,每天工作14个小时,直到中了磷毒,牙床溃烂活活饿死了,厂方说大姐5年期合同未满,硬逼二姐顶替做工,父亲在病床上看到女儿被抓走,晕了过去再未醒来……讲到父亲的丧事,东一兵放声大哭,其他战犯也跟着哭起来。出身贫寒的人争着讲述自己的家史,都是边讲边哭。
痛说家史使战犯群体发生了分化。“尉级以下战犯感觉,受剥削阶级才是同一个战壕的。”崔仁杰说。
吴浩然后来在在回忆录中说:“这些校级以下战犯普遍认识到,人的贫穷不是天命所致,而是由于垄断资产阶级的剥削制度造成的;天皇也不是最仁慈的神,他是日本剥削阶级的总代表。为天皇效忠,就是为垄断资产阶级卖命。所以,自己犯罪,应该感到惭愧!”
“经过两年学习和悔罪教育,80%以上的校级以下日本战犯交待出2980条罪行,写出637份检举材料,为最高检察院组成的东北工作团开展侦讯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抚顺市志》引用了这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