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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析海南“李洋事件”
今年在海口市报考的省外借读生人数是9233人，而海口市所有学校的应届考生为8561人。移民考生竟然比海口市本土考生多出672人！难怪海南本土考生会发出“这是谁的地盘”的责问。
撰稿／陈统奎
海南考生李洋以897分夺得该省理科状元。没想到的是，等待他的不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录取通知书，而是海南省考试局的“限报令”。可以肯定的是，“高考移民”李洋将以悲剧性的面孔被写入中国教育编年史。
严查“理科状元”出身
6月24日，夜已深。
海南当地媒体的教育记者还在苦等一个消息：理科状元花落谁家？高考成绩在子夜前已经公布，记者们在第一时间接到海南中学报喜：16岁的冯文婷以886分拔得文科头筹。然而，“理科状元”是谁，一直悄无声息。
而在海天学校，高中部主任何艳林已获知李洋考了897分的高分，“只差3分就是满分，除了英语是全省第二，其他都是全省第一名，当时我们估计可能是‘理科状元’。”何艳林告诉《新民周刊》。
第二天，细心的读者发现，当地报纸报道了文科第一名冯文婷，却找不到“理科状元”的任何消息。
同是这一天，海天学校接到海南省教育厅的电话，“他们说897分可能是‘状元’，但这个考生是不是移民，还有待调查。”何艳林回忆说。校长刘德斌马上打电话到教育厅核实，得到了肯定答案。
很快，一条横幅制作出来了：热烈祝贺我校李洋同学继去年荣获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以后，今年高考又以897分的成绩胜利摘取全省理科状元桂冠。这条横幅被悬挂在海天学校招生办公室外面，用意不言自明。
3天之后，海南省考试局在网站上公布了219名不受填报志愿范围限制的省外就读考生名单。记者们没有找到李洋的名字，“理科状元”有麻烦了！
不久，海天学校接待了特殊的访客。何艳林向《新民周刊》介绍，第一次，海南省教育厅、海南省纪委、海口市教育局一共派了4个人来调查，“调查了整整一天，查看期中期末的成绩记载，老师3学期的备课本，点名册，学籍卡，学籍档案。”2天之后，省教育厅工委又来了2个人，“他们对第一次调查结果不满意，还要进一步查，柜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调查人员甚至开借条，把海天学校的账本借走。
最终，调查人员从学校日志中发现了可靠证据。在学校日志中，海天学校9月份记载的在校生人数与10月份记载的人数不一致，9月份差不多少了一个班。何艳林说，这些学生就是后来被教育厅公布的限报志愿的28个学生，加上李洋，一共29名学生被查出问题。这些学生都是2003年10月才从内地来到海南，在10月份拍了电子照片建立学籍档案。李洋们“差一个月学籍未满两年”的结论由此得来。
结束海天学校的调查工作后，由海南省纪委、监察厅、教育厅、公安厅、侨办等部门组成的海南省高招联席会议开了几次会，讨论李洋和其他人的填报志愿问题。这些会议都没有通知媒体参加。7月11日，海南省高招联席会议再次召开会议，“紧急商讨我省今年理科状元的录取问题”。
7月13日下午，海南省考试局正式对外宣布：“经调查核实，李洋等考生高中后两年在我省就读不满两年。根据琼府办2003年公布的《海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考条件暂行规定》，取消其报考本科第一批的资格。”此时海南对“理科状元”的各种议论已是沸沸扬扬。
“今天确定对理科第一名的处理意见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考试局官员这样形容他们的心情。
一天后，李洋的妈妈表态：儿子将“复读一年”，中止了此前公众和媒体对于李洋去向的种种猜想。
两个关键词的组合让李洋从天上摔到了地下。在高考成绩公布后才填报志愿的情况下，李洋的高分原本几乎可以让他进入中国任何一所公开招生的高校，但是，“理科状元”与“高考移民”的组合，注定是一个悲剧。
这不仅是海南省高招联席会议的决策，同时也是海南民意的真实反映。
假如不是“状元”？
海口。海南省考试局是高招录取现场，也是“李洋事件”的“风暴中心”。
日前，这里又传出消息，两位已被重点大学录取（预录取）的省外就读生被取消本科第一批录取资格。这两名省外就读生，一个已被国防科技大学录取，另一位考生被北京理工大学“预录取”。调查显示，这两名学生将学籍挂靠海南，而本人却在省外就读，不符合海南省“高中后两年在我省就读满两年”的不限报条件。这两名学生是设在录取现场的纪检组接到举报后派人调查处理的。
这一决定再一次传递了一个重要信号：政策无情。此前，海南省有关部门宣布取消李洋报考本科第一批的资格的时候，当地报纸评论说：“这一决定也凸显了有关部门严格遵照有关规定、保护海南就读考生利益的决心。”
海天学校校长刘德斌告诉《新民周刊》，李洋于2003年10月来到海天学校办理学籍手续。由于对海天学校师资力量的担忧，学籍手续办理完毕后李洋又回湖北英桃精英学校念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后海天学校向李洋的父母做“思想工作”，李洋才从湖北来到海口扎根下来，并“渐渐认可这里的师资”。何艳林也证实，2003年寒假李洋提前回湖北找原来的老师补课。
这就验证了海南省有关部门的调查结果。当地媒体报道称：李洋的问题绝不仅仅是差一个月学籍的问题，经查，李洋高二阶段并未正式在海南就读，其大部分时间都在湖北老家的学校上学。
“我不对李洋有任何同情，他应该为他的投机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著名教育学者、北京理工大学教授杨东平告诉《新民周刊》。
李洋的妈妈事后说，早知道这样的结局，当时还不如考得差一点，就不会因为是理科状元而引来如此多的关注。
“假如不是状元”的假设背后是一种侥幸心理，政策的严肃性在这类言语里失去了威严。
民办学校发家法宝
7月22日，笔者来到创办仅4年的民办海天学校。
庆祝横幅已经被收起来了。这所民办学校显得有点破落，尽管学费高昂，狭小的校园里面竟然容纳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等不同年级的32个教学班。
与海天学校毗邻的万福新村小区里，居民们谈起海天学校一脸不屑。据居民们反映，海天学校的管理非常宽松，师资力量薄弱。
笔者向刘德斌校长求证这种说法的可信度，他以优异的高考成绩来回应。去年，海天学校首届高中毕业就出了一位全省第四名，被清华大学录取，并制造了“海口市理科状元”这个概念。75个毕业生中有6人分数超过700分，均被重点名牌大学录取。这样的成绩，即使放到公办的重点中学也是十分显眼的。
但《南国都市报》的一位记者提醒笔者，这6名学生都不是海南本土考生。今年海天学校一共有39名应届毕业生，其中只有9名海南本土考生，在学校张榜公布的成绩中，一位老师向笔者指出了这9名考生的分数，考得都不理想，没有一个到达第一批录取分数线，最高分获得者跟李洋分数相差近400分。
而在今年28个被限报的移民考生中，有19个分数线超过本科第一批分数线，上线率为48．72％，比去年高出近12个百分点。这项指标在全海口市所有学校中排名第10，甚至高过传统重点中学。
这所名不见经传的民办学校连连夺魁的原因十分简单：引进岛外优秀考生。
海天学校的老师大多来自湖北，这里的高考移民也大多来自湖北。很多学生都是在学校老师的介绍下来到海南的，李洋就是如此。笔者在海天学校采访的一个上午，不断有湖北家长来咨询入学事宜。显然，“李洋事件”让海天学校扬名岛外，许多家长慕名而来。
在高中部主任何艳林的办公室，笔者遇到了家长邓先生，他在武汉工作，今年1月就已将全家户口迁来海口。目前孩子在湖北的一所中学念高二，希望下学期转学到海天学校。但是，仅有一年在琼就读经历并不符合政策，他的孩子将属于“限报一族”。
邓先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他打算让孩子主动留级。问题是：读满两年，未来高考时就不被限报了吗？谁也没有答案。何艳林打电话到海口市教育局询问，对方答复他们并不负责解释政策。
海南的公办重点中学高中部都通过严格的中考来录取学生，即使付费就读的择校生也要经过学校自己组织的考试，这为大量岛外转学的学生设置了较高的门槛，而海天这一类民办学校却向他们敞开大门，只要报名就能入学。另一个角度来看，公办学校的高门槛事实上把移民考生推向民办学校。而民办学校与移民考生结成了利益共同体：民办学校为移民考生提供“飞地”，而移民考生的高升学率又为民办学校撑起了招牌。
海南阻击高考移民
来自海口市高招办统计的数字显示：今年在海口市报考的省外借读生人数是9233人，而海口市所有学校的应届考生为8561人。这个数字说明，移民考生竟然比海口市本土考生多出672人！难怪海南本土考生会发出“这是谁的地盘”的责问。
值得注意的是，包括理科状元李洋在内的海天学校29名被限报学生居然属于“8561”之列。这就意味着，很多移民考生享受了本土应届考生的待遇。移民考生的队伍比公布的数字更为庞大。
再看考试成绩，省外借读生中文科有331人、理科有800人超过本科第一批分数线，这个数字超过海口市所有重点中学超过本科第一批分数线的考生人数之和。这些重点中学包括大名鼎鼎的海南中学、海南华侨中学、琼山中学等老牌学校。
高考移民人数如此巨大，移民考生与本土考生成绩又如此悬殊，这些数字不仅让海南的家长和考生心惊肉跳，也惊动了海南省主要领导。从高考前到高考后，今年海南高考引发的事件层出不穷，在维护社会稳定的大前提下，一系列阻击高考移民的政策相应出台。
其一，把1303个第二批招生的指标调剂到第一批，形成第一批招生比第二批招生人数还多的奇特现象。而根据2003年出台的《海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考条件暂行规定》，移民考生限制报考第一批。
其二，修订《海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考条件暂行规定》，对移民考生设置更高门槛。6月23日，《海南省普通高等学校招生报考条件规定》颁布实施，筑起了阻击高考移民的“四个条件”。同一天，海南省政府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处置积压房地产有关问题的补充通知》，“在海南购买商品房就能办理城镇户口入户手续政策正式废止”。
有趣的是，政策颁布后一天海南省考试局才召集海南省直有关部门、群众团体、驻琼部队、企业界、教育界等社会各个阶层，以及明年参加高考的考生及家长举行听证会。海口市实验中学一位学生提出了在学生中间设举报机构的建议，希望建立举报箱、举报电话、举报邮址等方式让学生直接参与监督高考移民，她说：“学生的眼睛是雪亮的。”对此，省教育厅一位负责人告诉《新民周刊》：“在学校里设立举报箱、举报电话、举报电子信箱和举报网站，这些都是可以考虑采纳的。”
教育厅厅长黄国泰在听证会表态：“打击高考移民要像打击学校乱收费一样坚决！”
海南省教育厅副厅长史贻云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指出，今年移民考生这么多，“真是让我们措手不及”。作为主管部门面对两方面的压力，一个来自省内考生，另一个来自省外考生，“两重压力都很厉害，而且这两个又是矛盾体”。他说，教育厅为了确保平稳，一是加重宣传的力度，增加透明度，另外积极争取教育部和相关院校的支持，追加录取名额，“这样我们的录取率是比较高的，效果还是非常好的”。
同一天晚上11点半，海南省高考成绩正式公布。李洋夺得理科状元的信息被有意拦截了。
就在海南教育主管部门摩拳擦掌，制定严厉政策阻击高考移民的时刻，一名“疑似移民考生”夺得了“理科状元”，制造了极大的尴尬。这种尴尬使李洋的悲剧成为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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