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参与的恶俗

　　撰稿／胡展奋（记者）

　　忽然感到恶心。

　　那天偶然打开电视，见到一个又一个妙龄丑女走上台，五音不全地在那里干嚎，有的还努力扭动几下，海豹一样地笨拙，原以为是“舟舟”的朋友在救场，觉得够悲壮的，而且慈善，没想到内人提醒：这就是“超级女声”！

　　我记得我愣了一瞬。怪不得那么眼熟。不就是“芙蓉姐姐”的群发版嘛，抑或把“卡拉ＯＫ”过度包装，扩容上市而已。

　　赶紧看主办方的解释。说是“不分唱法、不计年龄”，是一次人人参与的“大众消费大众”。

　　进一步的消息还盛赞这次活动“万众沸腾，举国若狂，超女挤爆，又哭又笑”，言语之间颇有得色，似乎再一次验证了“湘军”的“文化创意”。

　　大概是杞忧难改，我一见那“举国若狂”就暗叫不好。而且对“人人参与”一类的语境十分担心。

　　凡事，一旦人人参与，而且“举国若狂”，结局大抵不妙。

　　最先是“人人炼钢，举国若狂”，说是“熔兵为犁”，铁床、铁门、铁勺甚至痰盂都丢进炉去，结果落下了世界熔炼史上最大的笑柄；接着是“人人写诗，举国若狂”，只要“爱社如家”，不认字也没关系，上自老妪，下至垂髫，“吼到爆浆就是诗”，结果当下的中国成为最缺乏诗的国度；不久“人人参政”又“举国若狂”了，“工宣队”、“农宣队”全面接管上层建筑，把所有专业“抓起来”，结果我亲耳听到执政者念毛涤为“毛条”、一系列为“一列系”，“农宣队”甚至逼着医生针灸麻醉，结果在大开膛的嚎叫中完成手术；然后是“人人文学”、“人人下海”、“人人炒股”……结果怎样，已有定论，不赘。

　　行业自有行业的规定性，准入门槛就是“懂行”，这是人类社会之所以不断进步的优化准则。娱乐业概莫能外。“寓教于乐”，古今皆然。放眼世界，即使比较落后的文明，比较低俗的娱乐形式都为自己限定了教化底线，那就是丑陋的不行、血腥的不行、龌龊的不行、色情的不行，人类的主流精神总是鼓励人们向美、向善、向上的，这就是“芙蓉姐姐”们在自己的本土再爆浆也永远没有可能挤进维也纳“金色大厅”走台的原因。

　　或曰，我们也是“优化”呀，通过竞赛选出最优的。

　　问题就在这里，因为“过程全裸”，你们把“丑”和“陋”也展示了——很可能还是蓄意的。

　　艺术的规定性一向有所“示”有所不“示”，目的还是审美，所以要有后台，所以要有影棚，我们不能想象梅兰芳先生可以当众卸妆，一如我们不能容忍一部大片上映时，同时在旁边放映它的“做假”过程一样，这本是常识，而且还使我想起一件小时候的故事。

　　小时候在绍兴吃酱，觉得酱美，吵着要去酱坊看看，这么好吃的酱是怎么做出来的，酱坊老板就是不肯。大人哄我，“酱姑娘”怕生，一见生人就馊。我一直存疑。长大做了访员，“利用职务之便”，一定要看做酱过程，结果溃围而出——到处是蚰蜒结团，蛆蛹翻滚，霉菌绿毛，欣欣向荣……酱坊老板讷讷地说，其实火腿、老醋的原形都是这样爬出来的，行规规定不让看，就怕大家倒足胃口……

　　拿破仑说，脏衣服要放在家里洗，就是强调公共场所的“视觉卫生问题”。

　　事实上，“超级女声”把做酱的过程全程裸示，不是不懂“卫生”，而是一种“蓄意”。在满足了部分人的窥视欲、审丑欲、让娱乐变成“愚乐”、把恶俗膨化成“消费”的同时，究竟想得到什么呢？

　　有人在云端里笑着，无非就是轰动效应和商业利益。多少高的收视率就有多少大的广告量？多少大的广告量就有多少张的出碟率？

　　我们不知道。

　　我们只知道，“举国若狂”的“做酱裸示”将使一些人味蕾混淆，妍媸不分，我们只知道，“举国若狂”的“低俗示范”将使公众格调矮化，习惯审丑。

　　而整整一代人，如果习惯“愚乐”、习惯审丑，那将在世界主流文明前无地自容。

　　中国的事，一旦“人人参与”，而且“举国若狂”，结局大抵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