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洛 华

　　一场渐行渐近的大变革，正悄悄改写着埃及的历史。

　　在埃及过去200年的历史中，执掌尼罗河下游超过24年的统治者，除了当年的埃及总督、一代雄主穆罕默德·阿里外，只有一位“现代法老”——穆巴拉克。

　　9月9日，穆巴拉克以压倒多数再次当选为埃及总统，开始新的6年任期。“现代法老”，也因此成为中东老一代权威领导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

　　在中东地缘政治剧烈变动之时，埃及此次“历史性”大选，创造了一个现代法老的神话，更拉开了中东政治大变革的序幕，但中东“强人时代”也由此渐入尾声。

　　神坛上的“现代法老”

　　1981年10月6日，作为被刺杀的萨达特的继承人，这位出生于尼罗河三角洲农民家庭的政治家开始执掌埃及总统大权，开创了埃及的“穆巴拉克时代”。

　　中东，虎狼之地。24年执政生涯中，穆巴拉克迭遭刺杀，九死一生。凶险故事增加了其传奇魅力，暗杀之后则是他对政治的更稳固掌控，他也成为一个地区性领袖人物。

　　中东有句俗话：“没有埃及就没有战争，没有巴勒斯坦就没有和平。”包括当年奥斯陆协议的签订，现在以色列撤离加沙的行动，横跨亚非两大洲的埃及都是关键的协调者。当年中东另一个指标性人物——阿拉法特每做出一个决定前，必先到开罗，听取穆巴拉克的指导。

　　阿拉法特去年辞世后，穆巴拉克作为硕果仅存的中东老一辈权威领袖，已经成为中东一个时代的象征。他掌控下的埃及，既是中东人口最多的国家（7200万）；也是军力最强的阿拉伯国家，其一举一动，对整个阿拉伯世界和伊斯兰地区，都有风向标作用。

　　埃及也感受到了中东地缘政治的剧烈变动。伊拉克战争后，美国军队直插阿拉伯国家心脏地带，以色列战略环境空前改善。伊拉克和巴勒斯坦相继在动荡中完成世代交替，相对民主的新政权产生方式，无可避免地冲击着包括埃及在内的阿拉伯世界。

　　埃及建立共和国50余年，只有3名总统，分别是纳赛尔、萨达特和穆巴拉克。其威权政权结构与许多中东国家类似。根据1971年9月通过的埃及宪法第76条规定，总统候选人只能有一个，且必须先得到议会三分之二多数支持，然后才能接受全民投票选举。

　　沿袭30余年的规则，既无竞争，更无悬念；加上穆巴拉克执政24年来，一成不变的政策也累积了不少弊端，各种因素使变革的呼声在埃及日趋高涨。在这次大选中，就出现了一个叫“卡法亚”的组织。“卡法亚”意为“足够了”——穆巴拉克的统治足够了，其振臂一呼，也颇得一部分人支持。

　　是因循“旧制度”，还是采取“新规则”？已过古稀之年的穆巴拉克做出了一个重大政治决定：修改大选“游戏规则”，允许多个候选人产生，让民众直接投票选举。自1952年纳赛尔推翻法鲁克王朝起，埃及终于实现了历史上首次直接选举。

　　穆巴拉克以超过80％的支持率赢得大选，但选举过程显然比结果更重要——埃及已在政治变革中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国家也开始出现前所未有的开放性。两年前，在埃及没有任何人敢公开批评总统；但竞选期间在开罗街头，也出现了反对穆巴拉克的游行示威。

　　“埃及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历史关头，我们看到有人敢于直接向‘法老’发难，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埃及金字塔政治与战略研究中心的研究员纳比勒·法塔赫说。

　　小穆巴拉克走到前台

　　总是西装革履的穆巴拉克以一种全新的亲民形象出现在选民面前。他脱下西装，深入农村走访展开竞选。一位法新社记者注意到，有一次在竞选现场，突然进来一名黑头发、身材高挑的男子，他悄声下令保镖疏散人群，然后又用眼神示意总统：“该离开了。”

　　这位非同寻常的男子是穆巴拉克的次子，现年41岁的贾迈勒·穆巴拉克。对这位幕后高参，反对派报纸甚至称其为“埃及实际掌权人”。

　　在中东新生代领导人纷纷执掌政权之时，77岁且有疴在身的穆巴拉克依然老当益壮，似乎是有些逆潮流而上。但考虑到埃及现实情况，穆巴拉克此番老将出马，可能仍是为更有政治天赋的次子继承大位做最后的铺路工作，确保埃及政权更替的平稳。

　　所谓中东新生代，大多在三四十岁，大致可归为第四代——第一代，从二战到1956年西奈战争；第二代，从西奈战争到1973年赎罪日战争；第三代，从赎罪日战争到1991年海湾战争：第四代，海湾战争至今。

　　小穆巴拉克、现约旦国王阿卜杜拉、叙利亚新总统巴沙尔，都是其中的代表。与父辈“枪杆子里出政权”打江山不同，第四代大都是西方学院派出身。

　　战后60年，中东国家基本都沿袭了传统的保守政策，但让子女接受西方教育，则是包括穆巴拉克在内的前几代领导人的普遍心愿。

　　贾迈勒曾在开罗的美国大学主修经济学，获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在西方国家工作过。约旦国王阿卜杜拉曾就读过英国牛津大学、美国的乔治敦大学等西方学校。叙利亚新总统巴沙尔精通英、法语，获英国眼科硕士学位。

　　西方教育的背景，让第四代都有强烈“西倾”趋向，谋求西方的政治支持和经济援助，同时，他们宗教意识淡薄，执政手腕和外交政策更为灵活和理性。即使是父子相承，第四代也更注意政权继承的合法性，重视民主程序，更关注民众变革的呼声。埃及此次总统改革就是一个例子。

　　他们的日常表现，也更具西方政治家的亲民作风。比如，小穆巴拉克举止潇洒，注重细节，有别于口若悬河的阿拉伯领导人。他喜欢踢球，并创办基金会，为年轻人提供英语、电脑等方面的技能培训。

　　在这次大选前，埃及总理艾哈迈德·纳齐夫就表示：“贾迈勒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他有资格、也可能胜任埃及总统职位。”但可能让政权更稳定交接考虑，最终穆巴拉克决定再次参加大选。

　　“强人时代”的终结

　　随着中东第四代的登场，新民主观念的渗透，可以掌控一切的中东“强人时代”已渐入尾声。“后穆巴拉克”的新一代领导人中，已不可能产生纳赛尔、阿萨德式的伟人，他们必须更顺应民意，遵循制度办事。

　　中东局势无疑正发生近50年来最深刻的变化，民主化、现代化步伐加快，新的中东政治秩序正在形成中。这既受到伊拉克战争后地缘政治剧变的影响，也是中东政治社会结构变化的必然结果。阿拉伯大国埃及大选中的变革，是一个重要的开端。

　　科威特前教育大臣哈桑·易卜拉欣说：“我们正在见证旧秩序的日渐式微。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阿拉伯世界感受到了外界的压力。但民主并不是外界影响力的产物。”

　　但美国中东问题专家法瓦兹·格吉斯则认为：“这是阿拉伯和穆斯林内部世界要求进行改革的渴望和呼声，与国际社会、尤其是布什政府施加外部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该地区有些人认为这些民主运动是自发的，在美国也有一些新保守主义者说这都得归功于布什的政策，这些非此即彼的说法都是错误的。”

　　一个大变革时代已经开始，穆巴拉克在人生最后政治生涯的搏击中迈出了重要一步，也接受着更严峻的挑战，处理得当，他无疑会为埃及的发展奠定基础。从目前看，包括埃及在内的中东新老权力交替，确实有助于阿以和解，理顺中东经济和社会矛盾；新的中东第四代的管理特色，有利于建设一个更加开放的新中东。

　　但在中东地缘政治剧烈变动的同时，过于集中的权力交替，也正在把这个石油储量占世界一半的战略地区带入一个危险动荡期。在已经完成和正在酝酿权力交接的国家中，均潜伏着不同程度的政治危机，影响和冲击着整个中东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