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人:边巍
被访人:杨佴旻
时间:2005年10月
地点:西长安街上的咖啡店
边:请你介绍一下你现在的画是一个什么样式或者绘画风格?
杨:我现在的画就是——我认为是从传统到现在的样式。
边:这次保利秋季大拍您送拍的作品《有白菊花的静物》能代表你现在的风格吗?杨:是的。我这十多年的东西是一贯性的,是在逐步完善和加固我的创作思想和技巧的十多年。
边:你的画从什么地方可以意识到是传统又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到它的现代呢?
杨:画面的气息是传统的、东方的,画面的感觉、我刻画的物象是现代的。还有就是我的绘画技巧。在最初,有人问我:“你的画是中国画吗”?我说:山羊是生不出猴子的。我这句话的意思是事物都有一个母体。我使用的绘画材料都是地道的水墨画材料,也就是说我的绘画母体没有改变。
边:那你说一个外国人拿着中国的毛笔,颜料,也能画出中国画吗?
杨:那要取决于他有没有受过中国画的教育以及受教育的程度。
虽然我用了山羊生不出猴子来说明事物的母体关系,但作为一个没有受过中国传统浸染的外国人,他首先就具备不了驾御这种材料的母体基础。甚至也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能很好的使用这种材料。关键的,更是要具备了一种思想、一种灵魂,对于一个艺术家,灵性的东西至关重要。
边:那你的思想灵性来源于哪儿?
杨:来自于我本身。来自我是一个中国人。来自我行过的万里路。一方水土一方人,也一方艺术。我的生活经历本身就给我注入了作为艺术家所必备的灵性。
边:你说你的画面感觉是现代的,现代和西方的感觉是有差距的,但很多人看了你的画会说你的画是抽象的、油画的感觉。你1992年画的《白菊花》是一个突变。而那时你还没有长期生活在国外的经验,你为什么能画出貌似西方的,但你自己说是骨子里充满中国精神的东西?
杨:对,是现代的。
从《白菊花》开始,也可以说是我的创作思想的一个新开始,它是具有标志性的东西。不是我在国外的生活经历使我画出了《白菊花》,而是现在的中国使我画出了《白菊花》。在有些人看来,我的画是油画的感觉,这只能说他没有认真阅读我的作品。还有就是我的艺术实践改变了水墨画以墨色为主的传统画面效果,这样以来就让有些人产生了误读,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水墨画就只能是单色的。
我在宣纸上使色彩在水墨画中具有了承担主要角色的能力。这是处于多种考虑的。其中尝试宣纸的承载力,通过自己的实践告诉人们——在宣纸上完全可以画出斑斓的色彩。
至于说“现代”和“西方”当然是有区别的,但这两者又有密切的连带关系。有时人们形容一个人时尚会把他(她)说成洋气,而时尚本身也可以说是现代的别称。所以,作为已经具有独立文化体系的国家,我们在跨越本土文化和容纳吸取外来文化精粹中创造出什么样的新文化来,这是我们正在解决,也是必须要得到解决的问题。
边:以前的水墨画不是也有色彩吗?
杨:是有色彩,不过以前水墨画中的色彩是一种辅助,是对墨色的补充。现在,我的水墨画,色彩即可以是次要辅助,也可以承担主要角色。在原来,在国画圈里,在人们的意识里,水墨画——在宣纸上是画不出色彩的,进一步说,就是色彩在水墨画中只能是辅助。而我认为,我的艺术实践,颠覆了这种思想。
边:你觉得他们以前之所以没有表达,是不想表达还是不能表达?
杨:这有一个社会因素。社会不改变,文化艺术也不可能会有本质的改变。我在我的自述里说过,“早生50年我也画不出这样的画来”。所以说是现在的中国给了我这一切,是中国的发展给了我创作的思想基础。从西方绘画史来讲,从古典到印象派进入现代,它也是随着社会的转型而改变的。
边:很多人的水墨画也在用色彩啊,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色?
杨:宋朝人也用色彩,这不是问题,主要是看你怎么用。现在人有一个误区,习惯用材料来界定它——认为黑白的才是水墨画。水墨画已经被困在“水和墨”里头了。所以人们在创作实践时也总是在墨色里实验。比方说我们在的这个房间,我们的衣着,都有很多颜色。但为什么水墨画要是单色呢?如此的背离生活是没有道理的。
边:我想古人是不是觉得单色能传达一种意境,比如黑色代表深沉什么的?
杨:古人怎么觉得也是古人的,关键是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水墨画必须要从单色中走出来。经过几百年的积淀,水墨画固有的发展空间已经很小了,我们必须要给它注入新的东西。而且小修小补的改造也是不行的,它需要的是从传统到现代的根本转型。
边:你和现在好多也在画色彩的艺术家,你觉得你的特点在哪儿?
杨:我说了,几百年前的水墨画就有色彩了,关键看你怎么用色彩。具体的说,每个画家的创作思想以及艺术实践的程度存在着很大距离,这也成就着一个画家的特色。
边:别人做不到吗?
杨:这应该去问别人!
边:你在宣纸上已经能纯熟的运用色彩,别的画家做不到吗?
杨:没有什么是人类做不到的。
边:他们为什么没有去做?
杨:因为我想他们是觉得水墨画只能是单色。实际上水墨画没有“固有”色,中国没有本来面目。如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和100年前还一样吗?和50年前还一样吗?不,太不一样了,变化太大了。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没有一成不变的,变化说明它有活力,不变说明它已近死亡。我们的国家要变,文化要变,向着更人性化,更人类化的方向改变。
边:有人说你的画很现代,很洋气,说你的画不是水墨画,是西方的东西。
杨:确切的说,我的画是融合了西方的东西,吸取了西方绘画适合于水墨画的部分。从另一个角度讲,是以现在的中国融合了传统中国;比方说现在的北京和东京,甚至是纽约巴黎,它的建筑或者人们的穿着,交通工具和娱乐方法等,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所不同的是那里的历史,那里的精神。
边:正是因为这个很多人才要坚持中国的个性,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杨:个性不等于不要共性,个性不等于一直处在世界的边缘,个性更不等于一直要停留的过去。你说故宫的建筑没有个性吗?有!很有中国气派。那为什么国务院的办公楼不照故宫建?!
剪纸,皮影,是很有个性的东西,到现在它还能进入人们的主流生活吗?不可能!而且你说他消失也不会,它就像一种作料。但中国的东西应该成为一种主流而不是一直处在作料的位置。
边:怎么能坚信你的方向一定是对的?
杨:是事实,是中国的社会实际使我坚信。
边:你觉得中国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
杨:中国的社会在发展,在融合传统,在融合东西,在朝着一个更人性化,更世界化的方向发展。
边:你的画很美很平和,你说你的画渗透了一种对中国现实社会的理解,但从某种意义上,你的画很多是跟中国的现实相违背的。
杨:你说的相违背是针对中国的社会现状而言的。一个迅速发展的国家,存在一些社会问题是难免的,问题什么时间也会存在。像社会的躁动、焦虑、人性的扭曲,甚至是变态,这也是中国所存在的一个事实。正因为这样,所以,社会需要美好的,平和的东西,中国传统思想里禅意的东西。
边:现代艺术好多是表现了人的挣扎躁动什么的,是很前卫的,那你的画里没有吗?
杨:我认为社会需要暴露,但是,更需要去张扬它的美好的一面。孔雀开屏是尽情的展现,人们更多看到的是它美丽的羽毛,而不是它开屏后露出来的屁眼儿。我曾经说过:艺术里没有色情、没有暴力,也许感染力会减弱;但是,我不会让我的艺术因此而使人“感动”!我画女人不是让人看到她的肉欲。我是希望通过一个女性的身体来表达一种和平,一种美好的社会愿望。我是歌手,也要做战士。
边,你觉得艺术品真能净化社会吗?
杨:我想,人们看多了社会上的丑陋,就容易忽略美好的事物。人的内心就变得阴郁了,灰暗了,我希望通过我的艺术能唤起人们更多关注社会的、人性的善的一面,美的一面。
边:我很难想象你的画挂在陕北的窑洞里是什么样子,我觉得你的画很适合挂在那些家庭收入不错的人家。
杨:我的画是不适合挂在窑洞里,但绘画不是用来补墙的,它是要借助“墙”来传达一种思想,进而张扬一种精神。
边:有人说,你没有坚持中国的东西。
杨:错了!
我坚持的恰恰是中国的东西——是中国现在的东西。他们应该说,杨佴旻没有死守中国古人的东西!很多画家开着洋车,穿着洋装,上着英特网,打着携带电话,一旦到了画画的时候,却偏偏去复制古人的“山和水”,我不禁要说:作为画家,我们的责任心何在!?我们必须创造出反映中国现实社会的,能与世界达成真正交流的中国当代艺术。
边:你觉得是什么让它有了与世界的真正交流?
杨:我热爱中国传统绘画。
齐白石他们的就很好,好的不得了。他们是适应了那个时代的。所以说笔墨当随时代。好多人去非洲都要买一些当地的特产,拿回来做某个空间的点缀。我们虽然觉得它很特别、新鲜,但我们不能与它们有真正的交流,因为我们不懂它。这如同一个汉学家在巴黎街头用汉语演讲一样!
边:齐白石他们是很中国的,你的画西方的感觉很强。
杨:齐白石他们是很中国,他们是传统中国。我的画也很中国,我的画——是现代中国的感觉很强。我今年在日本、在美国的个展,还有明年在台湾的个展,主题是“现在的中国”。我所刻画的那些题材,生活情景,在现在的中国随处可见。要说我以前是融合了西方的话,那么现在,我可以说,这就是现在的中国。
边:现在一些艺术家会特定的去反映一些东西,而你的不是。
杨:是的。我的不是。我的题材什么都有。人物、动物、静物、风景等。我什么都要去表达,我是要说——水墨画什么都可以表达,不单是传统的,也是可以画现代的。我的题材有人物、静物、风景等等,不是单一的,但它们在气韵和精神上是贯通的;有的人就画牡丹,也有的就画梅花,有的人就表现女性题材,文革题材。我不想这样,不需要这样。我就是什么都画。去表现最普通的、司空见惯的东西,借助于它们去张扬生命、颂扬和平。
边:你说你的绘画语言是人性的?你说怎么在画上表现人性?怎么看了会觉得是全人类的?
杨:在艺术风格上虽然是行色不一的,但通往大境界的法门确是一样的。比如说,我们乘座飞机,在飞机起飞前是刮风或者是下着雨的,但是,当飞机冲向高空,当它超越云层之后,那些或山或水或晴或雨的都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阳光。凡事到达一定高度都是相通的,也是说人性是相通的。
整理: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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