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导:涂华 责编 王少华
你想驾驭中国吗,你就把农民发动起来;你想自讨苦吃吗,你就和农民打交道;谁要是想把中国的农民问题迅速地解决好,谁将要犯天大的错误。
2003年底霍清廉在北京一酒家的饭桌上抛出来他11年来探索农民问题的结果。这是节目录制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天他喝了不少酒,还唱了豫剧,讲了他年轻时在三尺讲台上教古诗,迷倒学生的细节。同事说,他有些像南北朝的文人,放浪形骸。其实,初见霍清廉,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心事重重,即使是笑也多少有些无可奈何。我想这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1962年,霍清廉出生在河南杞县一个农民家庭,1981年,考上河南大学,毕业后在省团校教书,1987年他再回母校读汉语言文学的研究生,毕业后仍回到原单位教书。1991年,他落户卫辉市张武店村,当起了一名村官,在全国引起不小的轰动。在随后的几年中,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 我一直认为,在民间,霍清廉、李昌平、桂小清可算的上是为农民呐喊的三个最强音。现在,李昌平、桂小清都到北京的一家杂志社,做起了学问,只有霍清廉一个人还在农村。
剪不段的农民情结
1962年,霍清廉出生在杞县胡岗乡孟庄村。这里的大部分家庭都很贫穷,霍清廉更不幸,出生前的三个月,父亲就去世了,3岁那一年,母亲也病故离开了他,无儿无女的叔叔婶子收养了他。在霍清廉的记忆中,一家的生活总是紧紧巴巴的,粮食不够吃,一年一家分上60斤小麦就了不起,其他就是高粱、豆子,一个人能分20-30斤就不错,一天到晚吃红薯,以至霍清廉见红薯就哭,为了哄他吃,善良的母亲想出花样:像红薯碴拌些面,放点盐,蒸着吃,煮着吃,切碎放锅里当汤喝。红薯干磨成面擀面条、蒸馍吃,轧成合落吃。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吃不饱,有时甚至饿得懒得动。两张旧桌子三张床,一口大缸盛粮食,这就是所有的家当。霍清廉很少穿上平布衣服,都是老母亲纺织的土布衣、鞋、袜等。直到初中时,还拿两个鸡蛋去换一个作业本,还是到老师伙房换。到供销社还换不了一个作业本,鸡蛋小,重量不够。
霍清廉的父亲解放时当农协主席,他很向往共产主义,像教科书上说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他常常自言自语地说:“共产党为人民谋幸福”。一遍一遍地说。有一次霍清廉问他说什么呢?他说:“我们解放这么多年了,共产党为人民谋的幸福在哪里呢?现在过得不如解放初期。那个时候,人们扬眉吐气,庄稼痛打痛收(收成好的意思),生活确实不错,可是现在还饿肚子。我们共产党,咋能叫农民都幸福呢?”他一连问了很多遍,霍清廉也答不上来。父亲那苦思冥想皱着眉头的样子,至今还清楚的印在霍清廉的脑海里,一眯眼就能看到。
饥饿和贫穷是那个时代留给人们永远的痛,13岁以后,跟别人家孩子相比,霍清廉又增加了一种痛,父亲患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非常痛苦,腰向前,腿也是弯的,像S型,不能动,常年卧床。他担起一家三口人的负担,卖东西、买药,绝大部分都是他去。有一次拉了长有4-5米,最小的直径有10公分的两棵树去卖,拉了4公里,结果到了下午2、3点钟,集市上人都走光了他还没有卖掉,霍清廉真有些发愁:来的时候吃过饭,拉过来,
再回去他可拉不动了,后来树很便宜卖掉。当时1毛钱买一个烧饼,霍清廉都没舍得买,空着肚子,拉着空车回了家。
自父亲病了以后,霍清廉成了家里的半劳力,一天可以争3分,还可以靠割草、拣粪挣工分,母亲给人家看孩子,看到他家里非常困难,大队支部书记就主动说,“没有多,有少。照顾一下,已经跟公社讲好了”。每到领钱的时候,霍清廉先到大队开介绍信,再到公社去。一大早起来徒步跑过去,等到8点,公社院里有个小窗口,我递过去介绍信,然后里面递出来四元钱。霍清廉攥得紧紧地拿回家,心里根本没有得到钱的轻松和愉快。那时候他还没有什么理想,只想着农村太苦太穷,当农民太难,得想办法离开农村。
初中毕业以后,霍清廉当了2年的小学老师,领着孩子玩,1977年恢复高考,他在家复习了3个学期,1981年参加高考,考了340,比重点分数线高出20分,他报兰州大学、北师大。人家问他,为什么报那么远,他说要走就走远一点,这个地方太苦了。最后他被河南大学录取了。
1984年,作为三优生,霍清廉被分配到团省委,他向领导坦言,自己不习惯,愿意教书,如果教不成书,他就要换单位,领导爱才,舍不得他走,让他去省团校教现代汉语。1987年他考上母校古代汉语专业的研究生,这之间,他结了婚,有个女儿。1988年毕业后,他回到原单位继续教书。尽管工作、学业、家庭都很顺利,但霍清廉并没有感到轻松,相反倒感到不安。回到老家,霍清廉看到仍然是贫穷,在郑州,老家经常来人托他找工作,霍清廉能帮忙的尽量帮忙,他常常想:这样做能解决多少问题呢?还不如探索一条农民致富的路子。
在团省委,每年有10天时间可以下基层搞调研,霍清廉有意做河南农村发展的调查,他走访了40多个县,上百个农村,发现了一些问题: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不同步。看见有的村里的房子盖的不错,街上10来岁的孩子叼着烟卷,还是带过滤嘴的,80年代。霍清廉就想这就是富裕起来又有什么用。从跟农民的感情上,做学问的兴趣上,还有老家的发展滞后,他总觉得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不是唱高调,是发自内心的,想去摸索这件事:知识分子、青年学生,怎么能按照我们的传统教育,把自己的命运和追求与社会的发展结合在一起。
落户张武店村
1991年霍清廉受单位委派来张武店村蹲点。
张武店村是河南卫辉一个2000多人的村子, 1984年,村里养鸡业发展迅猛,一度因为是我国第二大养鸡专业基地和河南最大的禽蛋集散地而闻名,最高峰的时候,村里养鸡50万只,养鸡成为当地支柱产业和村民致富的主要途径。靠养鸡起家,村里先后建立起了榨油厂、纺纱厂、饲料厂。
在张武店村的日子里,霍清廉与比他大20多岁的老书记杨希同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杨书记是土生土长的张武店村人,干了20多年的村支书,在村里有极高的威信,对农村发展进行积极探索。,杨书记认为现在村干部文化程度太低,基本是大老粗,能领着劳动力干活就行了,难以适应现在农村的发展建设。农村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来把农村干部队伍的素质提高。 这时,霍清廉已经着手研究三农问题,他跑了好几个农村,刘庄有1000亩地,京华一点地都没有了,研究三农问题,到一个建设好的农村去没有什么意思,张武店村是人力资源、党的政策、土地结合的产物。霍清廉也觉得杨书记人可处,事可做,就下了决心了。
1996年3月霍清廉辞去公职到卫辉张武店村落户。1997年3月被推选为村委会主任。1999任村党支部书记。对霍清廉的选择,许多人持怀疑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说他是想出风头,更有人直接问他,到农村来镀金还是来淘金的。霍清廉自己说:我觉得很正常,有感情做基础,又读过书,想做学问这几个问题聚在一起,怎么不是霍清廉呢?有人说我神经病,包括我爱人说我人得务实,人总是要吃饭的我又觉得自身经济基础不足,但更重要的是社会各界对我的关注,大家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我就更不能退却。
霍清廉的农村生活
霍清廉刚当上村官没多久,1997年,市场上的鸡蛋价格开始滑坡,原来一斤卖3块8,可现在只卖到1块8,而饲料没有降价,养鸡成本没变,张武店村的养鸡业受到重创,养鸡从50万只降到10万只。村办工厂的规模都不大,因为老书记当年说了一句话,农民不种地,就等于不务正业吗,农民不能跟工人老大哥抢饭吃。这样的主导思想使张武店村办企业错过了发展机遇,1999年又赶上亚洲金融危机,村里的经济陷入困境。
自从霍清廉接任以来就是应付讨债。有一次,有个退伍军人姓李,村里的厂子欠他几万元,他找厂长要钱,霍清廉很客气地接待了他。
老李,坐,喝水,说吧,啥事
我找你们厂长。
什么事?
他欠我们的钱,来的时候我们领导说了,要不来账,你就死在那里。我也准备好了,要不来账,我就死在这里,但临死之前,我还得拉个垫背的。
霍清廉一看他火气这么大就问老李,真的吗?
真的,我拿了刀子。
霍清廉一看这要闹事,就说:你要是来要账的,你可以坐,喝水,你要是来闹事的,你不用找厂长,你来找我,冲我来快点。当时说话声嘶力竭,一下把他镇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好,我不跟你说了,从此再也没来。事后霍清廉爱人害怕,说他要是来真的,你怎么办,霍清廉说后面有椅子,扔过去不行了嘛。还是跪着不走的,这种事多得很,所以大家觉得霍清廉的政绩不突出,霍清觉得自己有生不逢时的感觉:大家不知道我天天在干什么。还有一个1800万的项目,没有投入,哪有产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我能干什么,我添的是坑,这话我跟谁说,所以我忍住,寻找机遇,争取支持,甚至争取同情。
自张武店建村以来,共有 9 位村支书,其中学历最高的是大专生,最低的是小学文化程度,在大部分村民眼里,拥有高中文化程度就算是个文化人。霍清廉,一个硕士村官,
他与村民的距离可想而知。因为不是张武店村人,他还不能完全融入到这个“熟人社会”里。至今,霍清廉只与村里的1/3打过交道。在他2000年4月29号的日记中写到,作为一名外来村干部非常难,一是人们有一个壁的意识,根深蒂固的壁的意识,我个人也有这种壁意识,为什么呢,跟他们相处或事,总有一种不好下手的感觉。
霍清廉在用时间和耐心等待村民的理解和支持的同时,他的内心也在受着煎熬。其一是村里人对他报着极大的期望,盼着他找资金、拉项目,尽快把村里建设好。其二是家庭的不理解,妻子希望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可霍清廉这样奔波,无形之中,给她造成了很多很多的苦楚,她又拉不回来霍清廉,霍清廉又不能动员她到农村来,那这样他们就各自追求各自的事业和目标。我女儿怕同学们笑话她,你爸是村干部。霍清廉无可奈何:孩子的意思你得尊重,给她造成伤害了,心灵上压抑了,那不是做父亲的感到不应该吗。其三是舆论的压力。霍清廉曾经说过,谣言像网一样把他罩住。 其四是他在自我折磨。霍清廉常常想:尽可能不要有失误,不是失败,失误,你在这个岗位上,如果你失误了,首先是自尊心产生这个东西,那你怎么样跟大家交代啊。或者是,大家会怎么看,想?说不定大家都没这么看,就是自己给自己,还是自己压力造成的。
霍清廉说,他在下乡之前,牢骚很多,这个也看不惯,那个也看不惯,
自从到了张武店村,就觉得发牢骚没用,只有积极去做。在农村有看不顺的,但他坚持:杜鹃夜半犹滴血,不信东风唤不来。 对第一的意义,霍清廉做了这样的解释 霍清廉到张武店村,或是张武店村把霍清廉引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在这个地方竖起了一段历史柱,每个人都要往这个历史柱上爬,包括他本人,是在历史柱上留下耻辱还是荣耀或是影子灰色的、红色的,总会有痕迹,实际许多人领会不到,张村一个党员明白了,我找他谈话,让他交承包款,他问,你交不交,我说我交,我还说,你给我记住,你交的一分钱,没有落到我的腰包里,我把它用在老百姓身上,你还记住,你可以骂我,但不要让霍清廉骂你,我的嘴巴可厉害,我骂你一句,将来有千人万人骂你,他说是,那会流传社会,现在还有很到人不知道这一点,还有一个人,我说你要把霍清廉撵走了,你成了张村的千古罪人,对两个人我说过这样的话。许多人不理解,对这个事是支持还是旁观、冷漠不懂,我现在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贻笑大方,贻笑社会,我要坚持下去,生存。
1999年霍清廉抛出一个观点:中国的农业现代化最滞后,农业是弱势产业,农民是弱势公民。一群弱势公民从事弱势产业,天怎么能发展快。三农不解决,中国的现代化很难,埋怨政府没有用只有去探索,去干,也不要去攀比,别的知识分子都不下农村,你去农村干什么,别发离骚,我选择做,把张武店村做成功了只是成功的一半,这个村是不是可运于掌,它是个矛盾的旋涡,我总感觉事倍功半,农村不是那么简单的。
做三农问题的专家写三本书
霍清廉今年42岁。古语讲:人到40不惑。他认为人的过程就是奋斗的过程,等到你功成名就的时候你觉得很可怕,那时负担就来了。虽然你追求的时候很苦,又不堪回首,可有一种动力,支撑霍清廉在农村继续呆下去的就是三农问题,他希望做这方面的专家,有理论有实践,成为霍氏体系。他还要写3本书:一是《饥饿的中国》写他听到农民说我们饿,包括解放以后的饿,写1958年的饿,信阳事件,饿死好多人,包括商丘、开封饿得人都浮肿,吃树皮,吃麦苗,甚至人吃人,告诉人们改革开放吃饱饭了,不要忘记中国上怎么过来的;二是《疯狂的中国》写文革时期妻子揭发丈夫,儿女与父母划清界线,学生斗老师,下级斗领导;还有一本《东方人格》包括他的父老乡亲,他们的人格在西方看来是传奇的,他们轻利重义、勤劳善良。。。。。
如今,霍清廉在张武店已经12年半了,他写了这样一首诗抒发情感:问路到农村,但见新天地。不知水深浅,水上有淤泥。大船不得行,令我顿锐意,豪语熠熠在。不罢亦不弃。不问天时何,但看有民意。相信精诚至,功至业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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