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巴金的侄子、四川文联主席李致在其亲属的上海寓所内接受了记者的专访。这是位满头白发、戴着黑框眼镜的老人,在谈起巴金时总是充满深切的思念,带着浓浓的乡音,他把自己和巴老之间长达60多年的深厚情谊娓娓道来,这里面有父子般亲情,也有朋友般的情谊。一个坦诚无饰、不近名利、充满人情味的大文豪形象逐渐在记者面前丰满起来。
巴老一片深情对晚辈
李致是巴金大哥李尧枚之子,叫巴金为四爸。巴老同李尧枚手足情深,他曾说过这位早逝的大哥是最爱他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小说《家》中大哥觉新的生活人物原型就是李尧枚。巴老把这种深厚亲情延续到了后辈。李致说:我心脏供血不足,有高血脂。巴老知道我身体不好,对我说如果我要去上海去看他,必须要有人陪我一起。1999年,我和我的儿子、女婿一起去华东医院探望他,巴老一看到我,非常激动,让人把床的靠背摇起来,可是他急于和我讲话,痰涌上来,医务人员赶忙帮他吸痰。李致遗憾地说:2003年,巴金百年诞辰的时候,李致再次赶往医院看望老人家,可是当时巴老的状况不稳定,院方担心有人会带病菌入病房,便规定大家只能透过病房外面的大玻璃看他。李致感伤地回忆:“心里特别难受,但医院的规定是为巴老好,我们即使是家属,也不能违反的。”这次,也做了不能进病房的思想准备。
李致“违规”探巴老
上周六(15日)中午11点,李致从成都五医院看病回家,接到了巴金女儿李小林的电话,说巴老情况危急,让他尽快赶过来,随后,李致坐飞机独自一人到上海。他说:“巴老曾嘱咐我不要一个人来上海,但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根本没时间通知人陪我来,我‘违反’了他老人家对我的规定。”李致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李小林看到他来了,语气凝重地说了声:“五哥,你把手用肥皂洗洗,进病房去和爸爸拉拉手吧。”这时,李致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静静地坐在巴老病床边握着他的手感慨万千。他对记者说:“以前我和巴老促膝聊天的时候,我就经常帮他的手做按摩,因为他有帕金森症,手比较硬,而这次,他的手居然这么柔软,这么暖和,我一直看着他,也没有呼唤他的名字,生怕打搅他,这一坐半个多小时。”
他的四句话成家训
1923年,巴老与他的三哥离开成都去南京读书。在阔别家乡18年后,1941年他首次回成都。李致说:“那年我11岁,对巴老的印象不深,记得他常带我几个姐姐看电影,说我看不懂,给我钱买邮票,我从小喜欢集邮。1942年巴老第二次回家,住了四个多月,我和他同睡一张大床。白天,除上学外,我老在外面玩,连吃饭都要大人‘捉拿归案’。巴老开玩笑说:‘我给你改个名字,不叫李国辉(这是我的原名),叫李国飞好了。”当时,巴金还提笔给李致写了四句话,即:“读书的时候用功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
李致说:“我小时候对这四句话理解不深,最拥护的是‘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因为我外祖母要我‘有空就读书’。随着年龄增长才加深理解‘做好人’才是核心。”李致表示,这四句话影响了我一生,我还用它来教育子女和孙子辈。
不喜欢家人来写他
1981年,李致用笔名写了有关巴老的第一篇短文《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此文发表后,最开始是在四川《红领巾》杂志发表,随后上海的《儿童文学选刊》又转载。谈到为何用笔名的缘由,李致说,巴金不喜欢家人写他,因此他的儿子李小棠、女儿李小林都没写过他。他说:“当时有个编辑要我写作者简介,我怕露馅,不敢写。后来另外一家报纸未与我商量刊载了全文,并把笔名换成本名,颇为尴尬。幸好巴老知道这个过程,没有就此责备我。”2003年,李致在三联书店出版了《我的四爸巴金》,该书收入30篇文章,写作时间跨度20多年,贯穿了巴金的青年、中年和晚年,为了解巴金提供了翔实的资料。
淡看生死坦然面对
李致说,多年来巴老和他一直保持着通信关系,巴老一共给他写过300多封信件。由于“文革”缘故,他和巴老的联系中断六年,后来他与巴金恢复联系。粉碎“四人帮”以后,与巴金有过多次深谈,有时一聊就聊到大半夜。巴金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对这个问题看得比较开,很坦然。1986年左右,李致请一个摄影家给巴金拍照,巴金在哪儿散步,在哪儿看书,在哪儿休息,都拍了,甚至他拄拐棍上楼梯的时候都拍了照,当时巴金还觉得特好玩:“哟,从来还没得哪个给我拍上楼梯的照片哦。”李致对巴老说:“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你了。”巴老说:“你不要怕看不见我,将来如果我不行了,一定会提前打电报叫你来。”李致还回忆:“有一次,我急于要《巴金全集》,巴金写信说,‘《全集》你将来会有,不用急。即使我突然去世,也会睁开眼,喘着气,吩咐送你一部《全集》。’”
最爱吃成都凉拌菜
巴老是地道的四川人,一系列巨作的创作背景多数是成都,离家81年乡愁难解。给李致印象最深的是,巴老一直都说四川话。“我从来都没听到过他老人家说普通话或上海话。”巴老的乡愁还体现在他喜欢听川剧、吃川菜。李致说,巴老最嗜好的就是吃成都的凉拌菜,比如二姐兔丁和夫妻肺片,每次成都家人来上海看巴老都不忘提几袋凉拌菜过去。谈到这里,坐在李致身边的女婿汪致正忍不住插话讲了一件趣事,有一年李致要搭乘晚班飞机去上海,让他去买点夫妻肺片,由于太晚,肺片店已经快打烊了,当时着急万分的汪致正说了句:“这肺片是带给巴金的。”店里小工一听巴老大名,二话不说,快刀切出一份超分量的肺片交给他。据李致介绍,巴老每次吃完肺片的油汤都舍不得扔掉,存在冰箱里第二天拿面包蘸着吃。
他不愿意惊扰别人
当问及巴老如此思念四川,为何晚年一直还在上海,没有落叶归根。李致说:“巴老一直都很想回家,19岁就来到上海了,已经适应在这里生活了,而且最重要一点,他特别喜欢藏书,家里摆放各类书籍的房屋就有六七间,你想想,如果一口气把这些书全运回来得花多大精力。”巴老去世后,家乡人民一直想在正通顺街把他的故居重新修复,对此,李致说:“巴老一直不愿意铺张浪费,不愿意惊扰别人。他曾经跟我说过,不想修故居,不想花国家的钱来盗名欺世。说实在的,对恢复巴金故居,我一直处于矛盾状态。无论从成都市市民的角度来考虑,或从文艺工作者的角度来考虑,能恢复故居的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但我是巴老的亲属,他不赞成重建故居是对我说的,我当然不愿做违反他心愿的事。”杨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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