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从“两代电力公司”到《人间》副刊，从艺人伍佰到台湾“北社”，从政论节目到“立法院”记者会，都在讨论“台客现象”。有关“台客”的论战及由此引发的争议，不但再次暴露出岛内族群间的深刻裂痕，而且引发两岸间许多令人深思的问题。
“台客”一词出现价值逆转
整个事件肇因于8月初的第三届“台湾小姐”选美决赛。某家新闻台在报道这一主要由南部女性参加的选美赛事时，以“土味十足”、“很台”等语言，揶揄参赛小姐的“国语不够标准”。“台湾小姐”认为“很台”一词带有歧视性，因此提出抗议。
本土学者接着称，“台客”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外省籍不良子弟对于本省籍不良少年的蔑视性称呼，是与很俗气、没气质、“国语”不标准、住在南部等负面形象相联系的语汇，是特定时期族群对立、城乡对立和阶级对立在语言上的表现，反映了外省人相对于本省人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有人并痛批，台湾知名综艺节目“超级两代电力公司”的主持人小S曾“有意无意用很台、台客等字眼，表示对台湾本土文化的蔑视”。
受到压力，“超级两代电力公司”的另一主持人、与小S搭档的蔡康永开始努力为“台客”一词“消毒”。在其后的节目中，蔡多次掀起“新台客话题”，向观众介绍一些在网络上流传已久的“台客”装扮、行为举止与风格，试图把“台”与青少年的流行文化做正面连结，消除其负面意蕴。在他的宣传下，“台客”一词的意思开始翻转，他也因此被称为“台客”文化的功臣。
8月19日，本土艺人伍佰、猪头皮等以“台客盟主”自诩，称“我就是很台，台就是酷”，并在其主办的“台客摇滚演唱会”的显眼位置，公然挂一格外大的“台”字。与此同时，《Call Me 台客》、《台客摇滚精选集》等周边文化产品也开始广为流行。一时间，“台客”成为新的流行时尚和文化品牌。
但“台独”社团仍然认为，“台客”是一侮辱性的语汇，因此强烈反对“台客”一词的“复活”。8月19日，台湾“北社”、台湾教授协会、台湾母语教育学会等组织在“立法院”召开记者会，反对“亲中”的演艺界、媒体用“台客”来侮辱本省人，更反对本土艺人“认同敌人的语言暴力”。他们称，“台客”一词的“台”带有庸俗文化的联想，而“客”则表示一种主奴关系，“台客”连在一起就是对台湾本省人的歧视和蔑称，“这种语意结构的动机绝对是邪恶的，更是一种长期且有计划的思想操控或威权滥用的表现，带有露骨的阶级压迫、文化暴力与社会歧视的意蕴”。他们担心，无论“台客”一词的含义如何平反或反转，“台客”都无法摆脱“中国主”的既定框架内的“客”、“仆”、“奴”意涵。
22日，民进党“立委”蔡启芳和林重谟举办记者会称，“如果‘台客’是正面的”，那么称外省人“很支那”、“中国猪”也就是正面的、褒扬的了。25日，陈水扁也加入论战称，台湾人民是台湾的主人，不是所谓的“台客”。
重量级政治人物的加入，大大刺激了关于“台客”的讨论。娱乐界和青年世代并不认同本土社团的“血泪控诉”和强烈反对，仍然把“台客”挂在嘴边，并表示不理解政治人物为什么会把娱乐新闻炒作成政治新闻。更有人批判那些反对“台客”的政治人物是“法西斯思想语言警察”。
“台客”成为流行文化后，陈水扁改口称，“台客”已被重新赋予新的意义与内涵，是发自内心的自我认同，是骄傲与自信的象征。“台独”社团的反对才偃旗息鼓。
至此，“台客”一词彻底褪尽了它过去所具有的负面意义，并确立了它的“酷”、“流行”与“政治正确”的正面意义，成为流行大众文化品牌和当红政治品牌。
价值逆转之于岛内的意义
在短短的两周时间内，一个具有50年负面意义的词汇，彻底完成价值逆转，确实能引起人们反思。
“台客热”引起台湾人第一个思考是：价值出现了逆转，但文化是否有进步？“台客”一词最初暗含的“高级中原文化、次等台湾文化”的意涵确有值得批判之处，现在流行艺人洗刷该词的负面意义，这应该是促进台湾社会朝向健康、和解、包容、多元化发展的第一步。因为历史不能忘记，但却可以宽恕，人们必须牢记历史，但更应放眼未来，只有这样，社会才会进步，才有希望。但“台独”社团和政治人物一面诉诸悲情，另一面却用带有歧视性、杀伤性的“很支那”、“中国猪”指称别人，则是新的语言暴力与精神迫害，充满着族群不公义。政党已经轮替，国民党已经下台，外省人已经沦为弱势群体。对未来充满期待的人们，原以为民进党当局在新的时空环境下，会更为包容。但新的语言暴力令人遗憾地表明，“台独”学者并没有学习能力，并没有宽大胸怀。当年的国民党已经为他们失去政权受到了惩罚，现在的民进党却又在走上老路。执政党变了，社会潮流变了，但一个族群欺压另一个族群的情况并没有变，人权也没有进步，文化品位似乎依然欠佳。
“台客热”引起的第二个思考是：族群论述层出不穷，但族群关系有没有更加和谐？2000年以来，民进党一直在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建立起这样的论述：“不论先来后到，只要认同台湾本土的，就是台湾人”，并为此通过了“族群多元国家一体决议文”。但另一方面，民进党当局又不停地操弄族群，把挑起族群冲突当作牟取选举红利的不二法门，结果严重恶化了族群关系。“台客”争议证明，族群融合、社会和谐的愿望只能是愿望，无法成为现实。因为民进党挑动的族群冲突和二元对立，已经给台湾带来的无穷的伤害，这个创伤是如此之深，以至于族群之间暗潮汹涌，稍遇张力，伤口就会重新撕裂。
“台客热”引起的第三个思考是：本土学者地位提高了，但视野是否相应也拓宽了？10余年来，本土学者把本土化挂在口边，一幅本土文化卫道者的样子，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把台湾的视野限定在狭小的圈子内，看不到世界的潮流、看不到对岸的变化，缺少了参照系，也就无法烛照自己。特别是“台独”学者仍然沉浸强烈的自卑感和受虐情结中，无法跳出历史悲情，动辄跳出来控诉，排斥一切带“中”字的东西。反观大陆，却是兼容并蓄，丝毫不排斥带“台”的东西：“台客”风味十足的节目《康熙来了》在大陆受到极大的欢迎，叙述台湾雾峰林家崛起历史的电视剧《沧海百年》早已热播，连横的《雅堂笔记》、大型历史资料集《台湾文献汇刊》已经在大陆汇编出版，关于台湾文化、历史、人情、风物的研究已成为当代显学。两相对比，那些真正爱台湾的人真该为台湾的前途担忧了。
“台客”论战之于大陆的意义
对大陆来说，这次“台客”论战事件所引起的思考，恐怕会更多。
大陆值得思考的第一问题是：“台客”论战反映了台湾民众什么样的文化心态？这是最核心的问题。表面上看，“台独”社团反对使用“台客”，流行艺人自诩“台客”，两者水火不容。然而实质上，他们都是“台湾文化主体性”的推动者。“台独”社团打着“文化去殖民性”的旗号，炒作民众的“被压迫意识”，反抗“加诸身上的不平等、被歧视待遇”。而流行歌手则是挖掘台湾的文化特色，塑造所谓的“台湾文化主体性”。如果说前者的作用在于找出、破坏并清除台湾文化中的“中国因素”，那么后者的作用就是重建和确立“台湾文化主体性”，只不过，前者是恶意的、敌对的、针对大陆的，而后者无意冒犯大陆。两者结合的结果，就是在短短两周之内，彻底颠覆了“台客”这一符码的价值意涵，既完成了对“外省人”、“中国”的控诉、攻击和丑化，又把“台湾文化主体性”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大陆值得思考的第二个问题是：台湾民众的“国家认同”，是朝着中国的方向发展，还是朝着台湾的方向发展？扯得远一点，讲“台语”（闽南话）从被人看不起、受罚，到成为时尚，用了25年（从1976年立法禁止使用闽南话，到2001年开设“乡土语言课”），“台独”由禁忌、违法、应被判刑变成人人可以扯着嗓门喊的口号，用了将近14年的时间（1988年李登辉上台到2002年“一边一国”论出台）。而“台客”从纯粹的负面词汇，变为连陈水扁也不敢撄其锋的政治正确的文化符码，仅用了两周时间。这表明，经由李登辉12年的分裂主义教育和陈水扁5年的“台独”教育，很大程度上混淆了台湾民众的“国家认同”，使他们“国家观念”加速向不利于统一的方向发展。大陆必须尽快找出破解之道，中止并逆转台湾人民“国家认同”的转变方向，使之朝着有利于统一的方向发展。
大陆需要思考的第三个问题是：如何才能把大陆的国际影响力，转化为对台湾人民的吸引力？正值大陆经济腾飞、综合国力大幅提升、国际影响力大为提高的时候，台湾却出现了“以台为荣”、加速“去中国化”的潮流。大陆对台湾人民的吸引力，并未随着自身经济实力、综合国力、国际影响力的提高而相应增加。这一吊诡现象的产生，不能仅仅归因于李、陈的“台独”分裂主义教育。大陆必须想方设法，更主动、更耐心、更细致地把“寄希望于台湾人民”的工作做到实处，让台湾人民确实感到他们是中国人、是中国人里面的台湾人，而不是与中国人没有关系、甚至是敌对关系的台湾人。这也就是所谓的“攻心”。收复了台湾人的“心”，台湾的回归也就近在眼前了。
“台客”不是第一个实现价值逆转的符码，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两岸学者都要从这场论战中思考，学会如何和解、合作、包容、双赢。诉诸悲情、跳不出受害情结的作法，不利于社会的发展，而漠视“台客”事件背后的政治与文化意义，不主动寻求破解之道，同样也不利于两岸的整合和统一。（赵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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