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兄弟与王万得
就在欢迎国军到达、等待陈仪政府来台接收的气氛里,台湾社会原有的动力已经活跃起来了。谢雪红在台中组“人民协会”、“农民协会”,试图换一个名称,恢复日据时代被压抑下去的共产党组织。而另一个人王万得则展开另一个行动。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十月十八日 《台湾新报》
高山兄弟欢天喜地 听到日本降伏之喜讯
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直属台湾区团部视察员王万得,十七日由山界归来,访问本社,关于日本降伏后的山界情形,言明如左:
我三星期以来,巡访新竹州下竹东、大湖及兰阳方面的山界,各地的高山兄弟,听到日本降伏之喜讯,也同我们兄弟一样,欢天喜地,手舞足蹈,他们极喜欢,切实要变中华民族,这样希望也要本省人后援始可达其目的,又关于“高砂族”的名称也希望抹消,叫作山的兄弟可也,山的兄弟近日中遣代表要欢迎陈长官之计画云。
要特别注意这一则新闻,因为王万得是非常重要的人。他是日据时期台共的领导人之一,与谢雪红代表着台共的两条路线,二人也长期矛盾,互相斗争。台共历史恩怨太长太深,此处说不清楚,甚至根本没有人说得清楚。但比起谢雪红的备受史家重视,王万得在历史上反而未得到应有的肯定。
但我们不能不重视王万得的活动力。就在刚刚光复的刹那,所有人都还处于兴奋的高点上,王万得就跑到竹东、苗栗大湖、兰阳的偏远山地部落,去调查“高砂族”状况。这真正是一个革命家的了不起作为。
王万得也可能是提出反对高砂族名称的第一人。他透过调查,表明原住民不希望被叫做“高砂族”,而希望叫做“山的兄弟”。
多好的名字:“山的兄弟”!
这个时期的王万得在山地作调查,而谢雪红在台中大华酒家的楼上,组了“人民协会”,扩大活动范围。这两个台湾共产党人,在日据时期坐牢,却在光复刹那,就同时展开活动。果然生命力非常强!
但这也预告着未来的台湾,将是白色政权与红色革命的斗争。即使刚刚光复,火苗就开始燃烧了。
祝贺与屠牛
10月24日有一条大新闻:陈仪长官要来临了。盛大的欢迎会已经筹备好,祝贺活动将绕游台湾的市街。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台湾新报》
狮阵、龙舞团总出动 展开豪华之祝贺行列
欢迎陈行政长官莅任的庆祝大会散会后,还有盛大的祝贺行列,这天除三民主义青年团、学生团体外,由全省各地集来的狮阵、龙舞、音乐团等约莫有二百多团各呈各有的特色,呈出灿烂豪华的光景,祝贺行列,是以三民主义青年团、学生团、狮阵、龙舞团、唱戏团、外省民团、朝鲜民留民团、筹备委员团之顺序,绕游岛都主要的市街。
然而,同样的报纸上,却有一则消息让人感到难以言说的不安。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十月二十四日 《台湾新报》
牛是老百姓的性命
乱偷乱屠、妨害农村增产
台湾光复以来,台省六百万同胞之归宗,各地莫不欢天喜地。然际此接收前后,全岛的耕牛频频被偷屠杀,现在耕牛总数三分之一既被屠杀,这种不法行为,都是无智的农民为眼前的小利,乘警察放松偷盗,这种放任不问,耕作上不得缺的牛耕,其影响食粮增产尤大,原来劳力不足的农民,若无耕牛,竟遭不能耕种,这重大的问题,实令人忧虑。从前日军强制压迫供出耕牛时候,全农民猛然站起反对了,然而这重大问题,为眼前的小利,把如性命的耕牛,秘密屠杀,这种非国民的行为,应当严重处罚,省民对这问题要自省自戒,对这种不法行为要速即实施
一、禁止屠杀耕牛。
二、农村自卫队积极防止偷牛。
三、对牛肉商的全面的取缔。
这一则新闻,常常让我想起电影《现代启示录》里,马龙·白兰度在最偏远的丛林里,目睹屠牛的仪式的过程。这是一个牺牲、死亡的仪式,一种向现代文明告别、向蛮荒膜拜的过程。
在光复的欢天喜地、秩序松弛、无政府状态下,老百姓居然开始偷盗屠牛。台湾农民是不吃牛肉的。这些牛肉一定是被卖到城市来,给对牛没有感情的城里人吃。偷牛贼、卖牛肉、消费者是一环扣一环的。它意味着社会秩序开始混乱了。
迎接国军的锣鼓在全岛开始响起,人们欢喜庆祝光复,而偷牛贼正在农村偷偷杀牛……一个社会的巨大反差,一个极端矛盾的时代,就这样来临了……
1945,你不能不凝视的一年。这是一段又鲜活又荒谬,又悲哀又壮烈的历史。你不能不注视这一年,因为,这是被压抑50年之后,台湾惟一的一次,充满纯真的梦想,美丽而混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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