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师欣
11月12日,晏教授终于等到了女儿的尸检报告。白纸黑字证实——晏继勤属于受他人外力作用致使颈椎过屈及颈部被束缚和压迫,造成窒息缺氧,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
这些专业术语实际上陈述的是一个简单事实——他女儿是被掐死的。
这是一起让人感慨的案件:事发于北京市726路公交车上,乘客们充满了车厢,众目睽睽之下花季少女殒命。
此案得到北京市公安局的高度重视,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将犯罪嫌疑人依法逮捕。办案人员说,因案件备受关注,为维护社会稳定、力求公正,专家们排除了一些疾病等诱发因素,历时一个多月才得出结果。
座位之争
726路公交车,由北京前门开往颐和园,蓝色的车身,内共设10排座位,司机身旁的前置发动机机罩和身后的工具箱柜,使前车门空间变得非常局促。10月4日下午,14岁的少女毛毛(晏继勤的小名)正是在此遭受劫难,以令人唏嘘的方式诀别了世界。
那天下午3时许,女孩拉着父母跳上726路公交车,有说有笑。毛毛就读于清华附中初二(四)班,跟随父母到西单图书大厦买辅导材料,随后在新街口豁口乘车回家。
座位已满,还站着不少人。年过古稀的父亲晏思贤随着车晃动,体胖的母亲郑女士也有些吃力地站着。但没人让座。人们像百米冲刺一样追逐到站的公汽,并运用所有的手段抢座位。
“能不能给这位老先生找个位子?”母亲询问年轻的售票员。对方瞟了最前面座位一眼,就扭过头去不做声。那里——老幼病残专座上——坐着一个中年售票员。
中年人根本没理会他们。这时,老年专座身后的年轻女孩起身了。“你这不是老人座还给我让位,真太感谢了!”母亲话音刚落,中年售票员回头瞪了她一眼。她大约40来岁,个子不高,眼睛瞪得很大。
从新街口豁口到家的票价是1元钱。“不行,他们是新街口上的,再加两张!”中年人命令年轻售票员给他们“补票”。“我没有争辩,但她是在冤枉我。”郑女士回忆说。她是北京一所高校的副教授,性格温和,不愿与人争辩。
但年轻气盛的女儿即刻回过头来,气愤地说:“她们怎么这么不讲理?明明新街口豁口上车,怎么这样!什么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中年售票员马上站起来。她一手揪住毛毛的头发,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女孩的马尾辫散开了。
“你不能打我孩子!打我!打我!”郑女士惊叫着阻拦。这时,毛毛顺势踢过去,没踢着。愤怒的售票员猛扑过去,再次掐住了女孩的脖子。“你别欺负我妈妈!”这是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手臂特别硬,我像拉着两根棍子。很快女儿的嘴唇发白,脸色时青时红,她瘫软下去。”母亲哆嗦地说道。
以上细节均来源于母亲的回忆。“事发时,我一直在大喊别打了、别打了!”父亲晏思贤至今觉得此事不可思议。但女儿倒下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说出手拉架。这位清华大学物理系的教授,看上去很老实,言语并不多。
“我的孩子怎么啦?救命啊!”听到母亲不停地喊,车这才停下来,已驶出一站地,差不多有几百米。司机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他说:“你们都走不了,要拉到总站去罚款。小孩打了我们乘务人员。”“能不能先把孩子送到医院?”母亲央求道。
双方僵持着。在激烈冲突时,没有一个乘客站出来说话或劝架。当时毛毛站在工具箱旁,距离左侧双排座椅非常近。但这个时候,后面有人大声喊:“到底开不开车!快开车!”
“开,开,放,把她扔下去!”郑阿姨记得是那位年轻售票员说的,车门终于打开了。“女儿几乎是被拖下车的。一条腿还在车轮前,车轮就动了,啊,腿!我赶紧把孩子的膝盖弯起来,车轮就和我孩子的腿擦身而过。”母亲说。
孩子被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二炮总医院。出租车上,郑女士就跪在女儿身旁,使劲叫她、按她的人中,但没有任何反应。事后医院告诉母亲,她的孩子送来时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瞳孔已散大6毫米。
郑阿姨希望主治医生将孩子“有掐痕”字样注明在抢救病历上,得到答复是:“我们不可能写,有疤痕也不会写,不会介入你们的案子。”医生建议父母自己拍照取证。
北京市公安局公交刑警支队的干警迅速赶到医院。随后,北京市巴士股份有限公司的负责人也都来到医院,并安排两位老人体检。“公交公司每天派出十几个人,在医院24小时值班。”毛毛的姨妈说,“对来的每个人,他们都要询问是哪个单位的,包括亲属。”
这个时候,他们最关心的是如何处理肇事者。“把真实的信息告诉老人,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毛毛姨妈高声说道。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夫妇俩得到惟一消息来源于巴士公司总经理龚绍清。据他说,“司机、售票员一并抓获。”
证人终于站了出来
“我们曾一度谴责不能见义勇为的人。但有些事情可以理解——公民有紧急避险权,不能强迫弱小的人与强悍的歹徒搏斗。”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周孝正说,“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险情,不过是大伙上前拉架,或是敦促司机尽快将女孩送到医院。人们依然充当了看客,说明社会的冷漠已经发展到一定程度。”
周孝正看来,造成冷漠的原因,“中国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让人们恪守中庸之道,而缺少的是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公民和国民。而当前的公众缺乏对社会公正的内心追求,也是造成冷漠的原因之一。所以,我们倡导的物质、精神文明一起抓,以及和谐社会的概念,显得更为重要。”
在晏家最为失望的时候,舆论伸出了援助的手。对于此事的传播渠道主要来自互联网。网友们愤慨道:“生命的脆弱只会体现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但没想到在今天以这种方式体现……”晏教授留学海外的学生们,也纷纷站出来声援。
而公安部门积极的调查与侦查,也给失去女儿的夫妇以鼓励。等待20多天之后,一位证人站了出来,他对毛毛的母亲说:他看到售票员掐毛毛的脖子,还打了她的后脑……
“毛毛很开朗,也很活泼,常看见她去买米、买白菜往四楼拎。”楼下的邻居周奶奶说起来,眼泪直淌,“怎么发生这种事情?老两口以后怎么过啊?”
毛毛是晏教授夫妇晚年所得的女儿,1991年,44岁的郑阿姨生下毛毛时,只盼望她日后能健康、自然地发展,“成为清华附小的老师,每天弹弹琴,唱唱歌,多愉快,离家又近,妈妈天天能看到你……”“你们就把我当儿子吧!”老两口惟一的小女儿懂事地说道。
遗像替代了鲜活的面孔,祭品代替了蛋糕,10月24日,两位老人只能以这种方式为女儿度过第14个生日。母亲抱着毛毛出事那天穿的旅游鞋,不停地哀号:“如果穿上鞋她会比妈妈高1厘米啊。”父母在清华园里祭奠爱女,却没有等来女儿的同学们。
毛毛梦想日后能成为一名律师。她曾天真地描述自己的未来,“当我坐在律师事务所里查看卷宗详情时,我又会回想起20年前我儿童的梦想,真觉得梦想成真这个词是为我创造的。”
她还在作文里这样写道:“第二天一早,去往法庭的路上,这时与父母通了电话:爸妈,我现在路上,明天我要去巴黎辩护一个案子……”
如今,一切的梦想和期盼都在10月4日划上了句号。留下的是74岁的父亲和58岁的母亲无尽的悲痛。
在拿到尸检报告后,郑阿姨说:“当时公车上有三名工作人员,可以说是共同行为,现在只有一人被抓,希望法律会给予我们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