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任湘怡
从浙江杭州到河南文楼村,这条路不好走。坐火车、换长途车,最后再乘三轮车,颠簸一天一夜。而这条路,一个瘦小的大学生杨松,一年内走了7次。
“从2004年6月到2005年8月,我12次去河南调查艾滋病现状,其中7次去文楼村。”杨松说。他把自己的调查写成了一本书,在今年的“世界艾滋病日”前夕出版,希望更多的人能关心艾滋病这个日益严峻的社会问题。
艾滋病人症状让人揪心
那些照片上的人,一个个,身上布满了可怕的病菌,生命的迹象正逐渐离开躯体。杨松打开电脑,里面有许多这样的照片。每次他去河南调查,都会用相机拍下被调查的人。
“拍一张病症照片,病人开价200元。”杨松苦笑。5年前,艾滋病刚刚在内陆一些省份被发现时,拍照的价格更为离谱,甚至高达数千元。如今,这种病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正视,价格也就渐渐降了下来。
另一张照片上,患者无力地躺在被子里。“这个患者才20岁出头,是他姐姐踩着三轮车送他去医院。他就这样安静地躺着。”杨松说。
还有一张照片,一个6岁的孩子坐在小板凳上晒太阳,对着镜头睁大了眼睛。孩子叫小明,爷爷奶奶和妈妈都感染上艾滋病。父亲没有得病,可是受不了压力,“逃”到外地打工,至今音信全无。
因为多次去村里调查,杨松和村民们有了默契。“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他们,让他们发生什么事情就告诉我。”杨松打算学专家的做法,进行全程式的社会学调查——发病、恶化,直至死亡。目前与他保持联系的有40多户当地居民。
“前几天我接到电话,小明也被查出感染上艾滋病。”杨松叹了口气。
因亲戚卖血关注艾滋病
“我是1999年开始关注艾滋病的。”杨松说。因为经历复杂,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五六岁。
1999年冬天,杨松中专毕业,在山西一家报纸驻京办事处当记者。他是山西人,11岁时父亲患胃癌去世,在亲戚们的资助下,初中毕业后到北京读中专。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无意提到,一定要感谢一个亲戚,因为他用卖血的钱供杨松上学。
“当时我已经听说,老家有一些人因为卖血感染艾滋病。”杨松一下子吓得手脚冰凉。第二天就赶回家。
“当时检测艾滋病要花1000元,亲戚因为舍不得这笔钱,再加上害怕,所以一直没有去。”杨松硬是拽着那亲戚去做了检测。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那亲戚带着杨松探望几户患艾滋病的邻居。其中有一户的男主人,是到北京做手术前被查出来的。没多久,大家就知道,这户人家有3个人患了同一种病。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艾滋病人。”杨松说,他远远地看着患者手上星星点点漏斗状的坑,烂得露出了骨头;看着患者说话时口角渗出黄绿色的液体。“我生怕对方的唾沫喷到自己身上,就侧着身体说话,可是又不敢让对方发现,心里很难受。”
半个月后,检测结果出来,亲戚没有被感染。杨松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可是疑问开始产生。“为什么在内陆省份,老实巴交的农民会染上这种病?”几年后,经过媒体报道,人们开始知道,一些地区的农民因为卖血,大面积感染艾滋病。
不过当时,只有18岁的杨松心中想的是出名,想写一篇大稿子被转载。他开始请教专家,收集艾滋病患者的材料。后来,因为工作不稳定,他离开了报社,去民办学校代课,一边攒钱,一边复习,准备考大学。可是,调查艾滋病始终没有中断过。
震撼的力量让他不退缩
杨松更愿意讲述最近一年调查艾滋病人的情况。
去年6月高考结束后,杨松第一次去河南文楼村。由于中央媒体对这个村艾滋病人的报道,杨松决定把调查的目标转向这里。
“到文楼后,我想办法认识了一个卫生所的医生。”那一次,他住了16天。开始的七八天,几乎一无所获。村里人或是装聋作哑,不理会他的问题;或是直直地逼视着他,甚至反问:谁说我们这里有艾滋病人?
几天后,经过医生的介绍,杨松又认识了一位退休老医生。老人拎来的复印材料,重达几公斤。
杨松有了出书的打算:“艾滋病人被社会歧视;艾滋孤儿的心理健康,这些都可能引发社会问题。而我国关于艾滋病研究的书还不到20本,绝大部分都是科普类的读物。”他开始动手撰写《“艾”情紧急——来自艾滋病高发区的调查报告》。
这一年内,他去了河南12次。每次去文楼村,他住村附近的招待所。他说,艾滋病毒携带者不可怕,已经发病的就要当心了。有一次,他正在拍照,病人一口血对着他喷了出来,幸亏没有溅到。
“同寝室的同学开玩笑说,以后我再从河南回来,不能住寝室,应该睡卫生间。”杨松说,“今年7月,我和同学们去河南文楼支教。我在做调查的事情才逐渐被媒体报道。那时,我的调查工作已接近尾声。”
“病人们没有力气揉面,就煮面糊煮到结块,吃那些硬块;病人们没有钱,家具被债主拿走,只能睡在地上。”杨松说,他从小爱哭,看电视都会流泪,去一次文楼村,他落一次泪。
新书版税将用来买书
文楼是一个贫困的乡村,可是村子里有不少青砖大瓦房。“那些房子,都是主人卖血盖起来的。可是住不上几年,就患病去世了。”杨松说。
这一年多来,杨松关注着病人们身上的点滴变化。病人程东在杨松最近的记忆中,憨厚地笑着。程东1999年被查出感染艾滋病。当时村里人对这种病唯恐避之不及。别人向他吐唾沫、扔砖头。他坐过的凳子,邻居用开水烫。程东很怨恨,有时就到别人家里,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我是艾滋病人。”一边拿对方的杯子喝水,用对方的毛巾擦汗。
去年,河南省卫生厅派出驻村工作队,给程东做思想工作。“后来程东筹集2000元,养起鸭子,努力过健康人的生活。”杨松说,他看到的程东,越来越像普通人。其他的病人们,都在积极而艰难地活下去。
杨松在杭州下沙高校区做过几次调查。下沙高校区有16万在校生(包括大学、大专),占全浙江大专院校学生总数的三分之一。可是调查的结果,不少人连艾滋病传染的三种途径都说不清楚。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正视艾滋病这个社会问题。杨松觉得还是不够。他决定把新书第一版的版税全部用来买书,送给艾滋病高发地区的中小学和县级图书馆。
“我知道我发出的声音很小。”杨松皱着眉说,“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努力。我的呐喊声再小,也要让人听到。”(文中艾滋病患者均为化名)
焦点快评
当代大学生需要社会责任感
当24岁的大二学生杨松拿着自己前几年的工作积蓄深入到“艾滋村”做调查时,一些与他同级的大学生也许正睁大眼睛好奇地在大学校园里张望,或者还在沉溺于儿女情长、网络争斗。
这确实是两种迥然不同的人生境况。
杨松的行为与其特殊的人生经历有关:因为亲人卖血为他筹学费,因为身边有艾滋病患者,所以他自觉地关注起艾滋病患者这一群体。但撇开这些特殊性,我们发现了杨松值得尊敬的地方:他的行为体现了一名当代大学生对社会的责任感,而这份责任感在浮躁而现实的今天尤其难能可贵。
社会在飞速变化,生活的压力让人无奈,所以今天的大学生变得很现实,他们中的一些人从进校门的那天起,就开始盘算如何寻找一个好工作。除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一些大学生现在很少关注国家、社会的宏观问题。杨松的出现告诉我们大家:了解你所处这个国家的国情,对社会、国家怀有责任感是每个大学生乃至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我们应该看到,这份责任感与大学生自己的前途并不矛盾。今年7月,杨松带8名同学去“艾滋村”支教半个月。“回到学校后,一方面每个人的社会责任感更强了,人也成熟了许多;但另一方面每个人的沟通、协调能力,专业技能等各方面都得到了锻炼。收获非常大!”一名支教团成员说。 建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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