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乞者
经历 从老家沿路乞讨到深圳
人物:“李小子”,女,66岁
66岁的“李小子”看上去比城市里七十多岁的老人年纪还要大,她也喜欢刻意把自己的年纪说得老些。 按“李小子”最初的说法,她刚到深圳才十多天,以捡破烂为生。和记者聊了一个小时之后,她才承认自己也乞讨过。
她说从家乡出来,他们同行的五个人都只买了几十块钱的短途客票上火车,坐了一夜就遇上列车员查票,被赶了下来。五个人沿路乞讨,每天走上几十公里,间或用同样的办法逃票搭车。走了快一个月才到了深圳。
对于自己的经历,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向人伸手也不容易啊。”她看着记者苦笑着说在深圳要钱的人多,“生意”不好,也经常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次她遇到一个个头不高的男青年,刚凑上去说了句“帮帮忙吧老板”,男青年就提脚踹在她的左胯上,把她踹倒在地,还追过去踢了好几下。她说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要饭了。
“出来苦不苦吧?”这带着无奈和酸楚的反问句,是常常挂在“李小子”嘴边的一句话。既然出来这么苦,为什么还要出来?“李小子”的解释和其他人如出一辙:家里遭灾,下年的化肥钱、家里小孩的学费,全都没了着落。
“你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跑这么远家里人放心吗?”记者问她。她突然低下头,两只手忙乱地抹泪。“孩儿们也是说起来就哭。不过人是活的,啥样都没有过不去的。”
心态 面对陌生人不愿说真话
人物:魏老伯,60岁
魏老伯他们住的小屋不到7平方米大,搭了简单的上下铺,住了7个人。魏老伯显然对外来之客充满了戒心,宣称自己是来捡垃圾的,而后又说自己也顺带着要钱。魏老伯对自己的年龄有不同的说法,一会说自己78岁,一会又变成73岁。而他的家乡也是不断变化,先说是河南汝阳,后又说是汝南。
与魏老伯的接触就像是猜谜,他每次都会给个新说法,让人不能确定什么是真的。直到赢得信任看到他的户口本之后,才知道他的实际年龄是60岁。魏老伯家在河南省驻马店市汝南县张岗乡某村,家里6口人,种着四亩二分地。今年家里因为长时间下大雨,种的玉米和花生全都长了芽,于是,老伯和儿子都出了家门,儿子去北京打工,他来深圳乞讨。魏老伯说,他经常在上海宾馆附近乞讨,能够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包括房租在内,他每个月花150元。
儿孙绕膝、安享晚年是大部分上年纪的人的心愿,但是魏老伯说自己现在不想回家,“过年也不回去了,等明年收小麦的时候再回去。”一个6口之家,孙女上初中,孙子上小学,儿子农闲时还到处打工,看不出什么原因让魏老伯这样背井离乡来深圳乞讨。他先是说家里遇到洪灾了,没有收成,又说家里欠债,因为孙子生病了。问到是什么病,魏老伯不愿意说。
魏老伯说自己很想孙子,但是没有办法,除了儿子出去打工,只有自己出来乞讨,家里的口粮才够吃,不知是不是出于惯性,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能够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遭遇 有一次被打得爬不起来
人物:老杜,男,72岁
老杜今年8月来到深圳开始讨饭生涯,在河南驻马店新蔡县的家里,有四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
老杜说,自己每天出去的收获平均差不多有十块八块。下午5点到7点这段时间,是“工作”的最佳时间段,因为那时候街上人多,在公共汽车站和饭馆门口都能要到一些零钱。
老杜没坐过深圳的公交车,他说,深圳的公交车太贵了,所以每次出去都是走路,很远的地方都去过,最远的到过世界之窗,那天就一直在走路。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
“有没有挨过打?”面对这个问题,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常遇到的是不理,还有人会骂你。”他说,有一次,他向一个年轻人要钱,当时对方正在聊天,转过头就对他大吼了一声“滚!”老杜突然停住不再说了,倒是旁边一个女乞讨者开了口,“怎么没有,有一次就在黄贝岭村门口,他让几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朝胸口踩了好几脚,都爬不起来了。我一问才知道,第一次人家给了他两毛钱,他嫌少,又伸手,结果就被打成那样。”老杜说,一般自己是不会找几个男青年要钱的,但因为那天要到的钱实在太少了,“只有一块两毛,有些急。”
老杜不愿意多谈自己的儿女,对没人给他养老,言语间似乎看得很开,“家里今年夏天被水淹了,屋子都泡在水里。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各顾各的吧。”
记者采访那天,老杜出去干活前,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挂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件嫩黄色的小外套,叠好后压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他说,这是前两天要饭时一家给的,他准备拿回去给二儿子的孩子穿。
愿望 还了债就给儿子娶媳妇
人物:熊姨,53岁
见到熊姨时,她正和同屋的人一起吃饭。熊姨在同住的一群人中很显眼,她衣着整洁,黑色的薄毛衣外面套着马甲,下身穿黑色条纹裤子。银灰色的齐耳短发梳得很整齐,皮肤白皙红润,只有在笑的时候眼角才出现几条鱼尾纹。
“她会保养,看起来才这么年轻!”听老乡戏谑,熊姨哈哈大笑,笑完后眼圈红了。她说自己命苦,哪里还有心思想着怎么保养。她说自己都53岁了,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一个人出来乞讨。
“她丈夫去世了,看她在家挺可怜的,就带她出来了。”同屋的韩某说,熊姨和他是一个村的,她丈夫两年前得了癌症去世。“动手术花了5万元,其中有一半是借的。”熊姨抹着眼泪说,丈夫去世后,除了三间土房、三亩地和几万元的债,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儿子今年25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本想今年有了收成,把债还清,明年再存些钱修几间瓦房,给儿子成亲。没想到今年夏天下了三个月的雨,把地里种的花生和玉米都涝死了。“想着儿子娶不上媳妇,我愁得天天掉眼泪。”熊姨说。
“我现在不讨钱了,深圳的钱不好讨!”她说,有一次向一个年轻男子讨钱,对方推了她一把,还骂骂咧咧的,她跟七八十岁的老人相比,讨的钱不多,而且常被人推搡,她说自己因此就改去拾荒了。
“明天我就回家,票都买好了。”熊姨说,她最近老毛病犯了,打算回家治病,等病好一些了还会回深圳。
第二天,记者再到黄贝村,熊姨还在,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周末人多,自己打算过几天再走。
统筹:本报记者陈文定 高春明 陈亮
采写:本报记者李朝红 丰雷 杨敏 李志刚 王越 张景 王莹 冯悦 陈铭
摄影:本报记者陈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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