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受争议的ICU病室

雄伟富丽的哈尔滨医科大附属二医院外科楼

　　《法制周报》独家调查

　　哈尔滨，人称“东方莫斯科”。许多人是因为电影《夜幕下的哈尔滨》和一首老歌《太阳岛》而记住了这个遥远的城市。但是，2005年冬天这里却并不平静，全城停水事件刚刚结束，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一则哈市市民住院67天花费550万元天价医疗费用的报道，让这座冰城再次成为国人瞩目的焦点。12月1日，记者来到哈尔滨市，开始对这起“国内最昂贵医疗案”进行调查，发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幕后细节。

　　新闻回放

　　住院67天花了550万

　　这是一项“中国之最”：一位老人在哈尔滨某医院住院67天，住院费用139.7万元，平均每天2万多元。而病人家属又在医生建议下，自己花钱买了400多万元的药品交给医院，作为抢救急用，合计耗资达550万元。

　　但几百万元的花费没能挽回老人的生命。今年8月6日，老人因抢救无效在医院病逝。

　　这位花费了巨额医疗费用的老人翁文辉，生前是哈尔滨市一所中学的离休教师。一年前，诊断患上了恶性淋巴瘤。因为化疗引起多脏器功能衰竭，今年6月1日，他被送进了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下称“二附院”)的心外科重症监护室。

　　出于对巨额费用的不解，患者家属先后写了100多封举报信投递给相关部门。11月下旬，卫生部派出调查组，赴哈尔滨对此事进行调查。

　　调查结论

　　病历有13处明显修改痕迹

　　在记者获得的一份医院内部会议纪要上，医院在“最昂贵死亡案”中存在六大问题：一是病历和医疗信息的涂改，尤其是病历的2—8页出现较严重的病历伪造现象；二是血库出血单与医嘱单不符，多出的血到哪里去了？病历、收费单、化验单不符；三是过度治疗、过度开支，这些问题都是通过院方提供的材料反映出来的；四是ICU(危重病监护室)值班医生有两次无证上岗，且两人替别人下医嘱；五是自购药品事宜比患者家属反映的情况严重，药品去向不明；六是科主任管理混乱，会议纪要多次举了同一个例子，即患者病危时，值班医生给家属发短信叫其回来，心外ICU主任于玲范教授却让家属去买节目单。

　　此外，医院存在的问题还包括：病历有13处修改，明显存在伪造痕迹，却互相推卸责任；病历中竟然出现1180次会诊，属于明显造假；病历出现化验过度、收费过度、重复收费，病房管理存在严重问题；收费方面甚至出现了10万次分析等。

　　知情人士告诉记者，该医院还存在将药品销售的多少与奖金进行挂钩的做法，这是不符合卫生部相关规定的。

　　据了解，卫生部调查组发现，“调查情况比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公布的情况还要严重”，ICU管理混乱，相关科室(主要是血库)与ICU伪造一致用药量，血库的取血量和取血单对不上，要查清是否配合造假。另外，还存在自购药的问题，信息中心的权限太大，信息中心是否造假也有待查清。检验科存在违规打包收费问题，是否串通造假的可能依然不能排除。

　　医院态度

　　ICU病室主任已被停职

　　早在11月22日，哈尔滨医科大学李玉昆副校长就认为，该医院主要问题出现在ICU病房，主要在于玲范对翁文辉的治疗上。

　　黑龙江省卫生厅要求对当事人于玲范进行停职检查，以配合调查。

　　关于翁文辉主治医师王雪原失踪的问题，早在11月22日下午2时，该院召开全院中层干部大会，医院强调要“所有人对当事人王雪原不要歧视，要保护”，并将组织专人寻找王雪原。12月1日，记者赶往该医院ICU病室，发现病室大门紧闭。经过等待，终于见到了该病室一工作人员，记者表明身份询问王雪原医生的近况，他们都表示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并告诉记者采访必须征得医院宣传科同意，婉言谢绝了进一步的采访。

　　一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医生对记者说，在对待王雪原的问题上，态度还算不错，张院长曾嘱咐大家要继续寻找王雪原，要对他进行安抚，必要时要对他采取人身保护。

　　在对待于玲范的问题上，医院高层的意见是：于虽已停职，但是希望其他人不要对其歧视和采取任何措施。

　　亡羊补牢

　　医院开始采取补救措施

　　对于翁家花费了550万元天价医疗费用一说，医院认为是不准确的，他们统一认定的医疗费用是1388527.36元。

　　医疗档案多处有组织、有计划改动的事实暴露，让医院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购买渠道、贩卖渠道、病程记录改动，这些问题已经让医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医院方面希望可以“亡羊补牢”。

　　事发后，二附院的王书记认为，ICU财务的问题，特别是药品的种类、总数、价钱医院需要搞清，关于购药问题是专家建议还是家属同意的，需要搞清。此外他还说，“我们这样的过度医疗，从长远来看是无任何利益和好处的”。

　　对于血库的问题，医院将安排专人进行谈话。对于病历的问题，经记者调查发现，现在医院的所有病历，都要求必须加上页码。该院一医护人员告诉记者，“这是医院姜书记要求的”。

　　医院一名负责人曾在中层干部会议上说，“关于翁的病历中有错误的地方我们要承认，没错的地方我们要拿出事实，请专家定性”。

　　各方反应

　　“看完央视调查后我哭了”

　　12月1日下午，记者在哈尔滨医科大学附近，采访几名医生，要他们就此次医疗风波发表看法。一名年轻女医生告诉记者：“那天看完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后，我哭了，我不希望社会上对我们二附院的认识是这样的，我承认我们有错的地方，有制度不完善的地方，有没有良心的医生，但是能否认我们全体医务人员吗？”

　　另一名医生则平静地说：“我绝对清楚患者家属在患者被抢救时的心理，那时候真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不够，去借，去贷都行，反正是救人要紧，一般是不会想别的。要是想也是过后想的，而且，人家是没错的，‘举证倒置’呀，你医院有本事就证明自己没错，证明不了就是错啊！”

　　“替哈尔滨医科大学感到惋惜，多年的盛誉被医大里的某些人给败坏了。希望医院的领导能尽快妥善处理此事。”哈尔滨医科大学一学生对记者如是说。

　　相关新闻

　　医院曾丢失放射源

　　据哈尔滨当地媒体报道，10月20日，在哈医大一院住院达3个月的崔某因医治无效死亡。她是哈尔滨市“7·13”辐射事件的第一名死亡者。知情人士介绍,此次事故的发生和哈市二附院可能也有牵连。

　　经初步调查，该市建国北头道街8号一楼一住户把一个类似“轴承”的金属棒捡回家，致使包括该住户妻子和儿子在内的100多名附近居民受到辐射。此次事故发生后在接受检查的114名居民中，至今还有5人身体指标有所改变。事后，有市民把放射源事件和该市二附院放射源的丢失一事相联系，医院在舆情压力下，表示会提高对医院的医用放射源的管理。

　　即时连线　央视记者很震惊

　　本报记者 陈佳婧

　　中央电视台是最早报道哈尔滨天价住院费的媒体。12月1日，本报电话连线参与采访的央视《新闻调查》栏目记者郭宇宽。　　

　　法制周报记者(下简称记)：在你和病人家属交流的过程中，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郭宇宽(下简称郭)：病人家属虽然很有钱，却很无奈。病人翁文辉是中学教师，自己和老伴都没什么钱，但他们的大儿子翁强是生意人，家里特别有钱。但面对那些数量惊人的收费单时，他们又是一脸无奈。

　　当初，翁文辉的家属第一次和我们联系的时候，我们的编导和记者很震惊，都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啊？后来我们目测了一下，光翁文辉在医院里的各种收费单加起来就有几尺厚。家属说，除了医院开的那些收费单，还有翁文辉在住院期间因为病重的缘故召集的专家会诊，一共用了将近一千万元。有次会诊，光是一个专家的出诊费就用了30万元。

　　记：能谈谈在采访这一事件过程中你的感受吗？

　　郭：刚开始采访时，我对这件事产生过很多疑惑，在采访后，这些疑惑开始有了答案。

　　我们去哈尔滨一共进行了9天的采访，派出的摄制组一行有6人。在采访和调查有关情况时，他们都极不配合。从我们所受到的待遇，就可想而知病人家属在和医院对质时的严重不平等地位。

　　不过，这也让我们感到了在现有的医疗体制下患者和医院之间这种极度不平衡的关系，它已经严重危及到医疗机构在人民大众心目中的地位，导致人们对医院的信任危机。同时，我们还看到了我国医疗体制上的漏洞，例如，病人在消费过程中的不透明、收费制度上的不规范，最重要的是医院部分医务人员良心的缺失。

　　记：在这次采访中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就是翁文辉的主治医生王雪原，你在和他的接触中，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郭：就在我们对二附院相关当事人的采访频频碰壁的时候，曾任翁文辉主治医生的王雪原却主动向我们介绍了他知道的情况。他是我们在那家医院里碰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接受我们采访的医护人员。

　　在和他的接触中，他老实、正直而善良的本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一名从哈尔滨医科大学毕业的年轻医生，能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抵挡住来自医院方面的巨大压力，拿出足够的勇气向我们坦白事件的真相，我个人认为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