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程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回家,只是“为了告别的聚会”。 故乡已经不能收留他们的脚步,他们终究还要离家出走。所以,回家的尾声是起程。他们将收拾起整顿了一番后的身心,怀揣新的希望与盘算,重新上路,走向自己梦想中的灿烂目的地。
文/刘擎
乘着微小的梦想起飞
希望明年多赚点钱,坐飞机回家
苏山娜说,她的梦想,就是让自己有梦想。
她是我大学同学,是曾经睡在我上铺的安静女生。
冲出,还是回归,这是个问题
她说自己学习一般、长相一般、智力一般、家庭一般、甚至性格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也很一般,“我整个儿就是个平均值。”
研究生毕业后,她去机关工作,“看到对桌老同志一圈圈长粗的腰身,寻常琐碎的工作,让我越来越忍受不了,我怕有一天,我也变成她们那样。”苏山娜说,单位里有个女孩,我们叫她“英语痴”,几年如一日地加班学英语,为的就是改变命运,改变生活。“我觉得自己特别没主意,既适应不了机关,又没有胆量和梦想走出去闯一闯。我太寻常了,不敢做那样的梦,但又无法原谅日见木讷和恍惚的自己。”
我不知道生命给予年轻人做梦的权利的时候,是不是遗忘了苏山娜。或许现实太过严峻,使人们患得患失,也失去了做梦的勇敢。
与动辄几亿的并购不同,与那些英雄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际遇不同,苏山娜的惘然,实在是微小,微小到她自己都觉得微小。
与苏山娜拼命挣脱小城相反,我的另外一个同学彭小童,走着恰好相反的人生旅程,她在上海工作多年,父母渐老多病,又是独生子女,她坚定地表示,“新的一年要回家,回故乡,回到父母身边。”
小童是作风果断但非常传统的山东人:“我只要有能力,在哪里都能混得好,不在乎上海不上海。但对父母尽孝道则是有时效的,过了时效,想尽孝都没得机会。父母给我们的爱是单向不循环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在他们在的时候,给他们天伦之乐。他们身体不好,我就该陪在身边。我的梦想,就是不要看到父母日渐老去,每年回家看到他们的白发,我都很难过。”
我们同学都说,或许多年以后,小童还会杀到上海,照样是一个横刀立马的女豪杰。“因为讲情谊、重孝道的人,在生意场上,也差不到哪里去,大家对这样的人有天然的信任和好感。”
“赚多点钱,就坐飞机回家”
这是一家三口,男人头发油腻得打绺,穿着劣质西装,里面套着秋衣,女人粗糙而胖,拿着许多大包小包,小孩很漂亮,但衣服有点脏。男人一路挈妇将子,拖家带口地一路小跑,奔走在异乡的车站。
这或许是等在广场上的外地打工者之家的最常见影像:女人和孩子饿了,要吃东西,男人埋头从大蛇皮编织袋翻找出一些饼干蛋糕,拿给女人和孩子吃,自己在一旁喝水茫然等待着。
很多小孩子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奔波着艰辛地成长起来。或许他们在成年以后回忆起仿佛流亡一样的春运经历,更会感喟父母的慈爱和照顾,以及父母之间的和谐和互助。这些虽艰辛却美好的家庭成员关系,在富贵之后,却往往因为生活顺风顺水,不再面临那么多的窘迫,而变得淡漠。
的确,人们都承认,最牢固、最长久、最可信赖的感情,往往建立于那些共同走过的艰难时刻,严峻、坚硬、危机重重的生命体验,带给我们最重要的朋友。这些与家庭成员或朋友伙伴一起度过的艰难时刻,也自是一种有价值的生命体验,爱、友爱,就是以那些最简单的言行表达给同伴。
备受春运之苦的张伟说:“我已经受够了,这样每年挤着回家已经许多个年头了。办法只有一个,希望明年多赚点钱,坐飞机回家!”生活就是这样一点点改进的,当年的王均瑶不就是不堪上海回温州的不便,而大胆包机的吗?
“坐飞机回家”这个微小梦想的尊严和价值在于,它引领小人物们努力而不懒惰地活着,创新而不是守旧地活着。
“期待爱情能有个着落”
Winson是上海一家知名管理咨询公司的咨询师,他说:“我都33岁了,新的一年,最大的梦想和期待就是,爱情有个着落。我爸妈前几年还老是唠叨我,现在都不说我了,我也知道自己该结婚了。”
很多人说,在上海、北京这种大城市,寻找到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难度是非常大的,感觉上,比中小城市还要难。因为要么人在激烈的竞争中变得麻木而扁平,要么太过势利,而且发展机遇比较多,流动性大,经常听到有朋友说因为出国或长期两地分居而拆散一对对“鸳鸯”。
Winson说,上海这个地方,爱情是昂贵的。
这当然不是仅指谈恋爱所需花费的物质成本,物质之外,更昂贵的是这种本就稀缺的感情,“找到的概率很小,寻找成本很高”。正因为稀缺,才成为人们心底里最渴望的梦想。
“现在不是说建设和谐社会吗?人们内心里的幸福感,我想也是重要的指标。你去问问大城市里的年轻人,他们幸福吗?他们爱或被爱着吗?当工作停下来,他们的生命有方向感吗?如果没有,那么生命就是一个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