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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监利优质高中改制之后
县城仅有的两所高中由江苏一民企接盘，后者仅承担其中一校的债务，被质疑赚取高额入校费和垄断优质教育资源
■核心提示
去年8月，湖北省监利县将县城仅有的两所高中捆绑改制，以租赁和委托管理的方式交由民营企业江苏翔宇教育集团管理。政府对此的解释是，中学教育资源严重短缺，利于克服公办教育的种种弊端。
而记者调查发现，翔宇集团承担了其中一所中学的高额债务，也面临着赚取高额入校费和垄断优质教育资源的质疑。
□本报记者 钱昊平 特约记者 李思德 湖北报道
戒烟三年后，何德亭最近又吸上了。
3月6日，这位58岁的语文老师卸任监利中学工会主席，被调至监利县实验高中担任党委委员。
“教育局领导找我谈话时，说我思想陈旧，在公立中学呆久了不适应民办学校。”4月13日，何德亭对记者说。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和该县教改有关。
去年8月，监利县政府与江苏翔宇教育集团（下称“翔宇”）签订协议，县城仅有的两所高中被捆绑改制，其中监利中学以租赁方式交由翔宇管理，监利一中以委托管理形式交由翔宇按民办机制管理。
“甩包袱”、“国有资产流失”、“垄断优质教育资源”、“有违教育公平”……改制消息甫经发布，当地一片哗然。
高中容量瓶颈
今年起监利县初中毕业生将超过3万人。但全县12所高中最多只能容纳9100人，378个班级平均每班71人，这已是极限。
4月13日，春雨，监利气温降至10度。
早上7：20，监利中学的早餐铃响了一次，高一、高二的学生进食堂就餐。10分钟后，早餐铃再次响起，高三学生这才轮到就餐。
“没办法，校园资源太有限了。”监利中学原工会主席何德亭说，学校现有三个年级50个班级，平均每个班的人数都在75人以上。
监利全县有142万人口，中小学生24万多人。在初中毕业生方面，去年是21600人，今年起将连续三年超过3万人。但全县12所高中最多只能容纳9100人，378个班级平均每班71人，这已是极限。
“这里的孩子中考比高考竞争还要激烈。”县教育局局长张晓冰说，监利县职业学校发展滞后，如果不新建高中，每年将有大批初中毕业生过早流入社会。
但令张晓冰尴尬的事实是，素有“鱼米之乡”之称的监利属于经济欠发达县，去年财政收入在1.4亿元左右，而维持全县教育一年运转的经费至少需要1.7亿元。
在1999年前，监利县城仅有一所高中，即监利一中。1999年新的监利一中建成后，原监利一中更名为监利中学，这两所中学成了县城仅有的两所高中学校。
“新一中的建设采取了集资的办法，工薪阶层每人100元，普通公民每人1元。”张晓冰说，这一次，他把目光对准了民营资本。
接盘者翔宇集团
协议规定：翔宇集团在3年内投资2.2亿元，在监利县建设一所高级中学和一所初级中学。高中建好之前，租赁监利中学校园教学，年租金100万元。
2004年12月24日，张晓冰去珠海参加民办教育高级论坛，一民办教育专家向他推荐了翔宇教育集团。
翔宇董事长王玉芬曾在上海经营建材，后投资房地产。2001年初，她与江苏省宝应县合作，捆绑改制该县三所学校。
按翔宇对外口径，与宝应的合作创造了“多赢”格局：1.6亿元新建窗口学校不需政府投一分钱，教师基本工资翻番，优质教育资源扩大，学生选择学校的机会增多。
“这边初中生比较多，高中教育资源紧缺，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我们原本准备在苏州办学，但是真正应该投资的是监利这种地方。”翔宇旗下7所学校的总校长卢志文说。
2005年8月12日，监利县县长丁凡璋与王玉芬在监利荆楚宾馆签署了《合作办学协议》。
协议规定：翔宇集团在3年内投资2.2亿元，在监利县建设一所高级中学和一所初级中学。高中建好之前，租赁监利中学校园教学，年租金100万元。2006年9月1日翔宇新校建成后，监利中学教师和学生整体迁到新校。
与此同时，县内最好的学校———监利一中，被委托给翔宇按民企机制管理15年，翔宇享有人、财、物的管理调配权。
和所有人一样，张晓冰也认为这是监利最好的两所学校，监利中学教师的学历全部达到本科以上（全县高中平均水平是50%），218名教师中有80多名高级教师，升学率每年都在80%以上，监利一中达到了90%以上。
“克服公办体制弊端”
县教育局局长张晓冰撰文，用较大篇幅论述“吸纳民间资本将会克服公办体制的种种弊端”。
翔宇集团接管学校之后，何德亭每月的工资增加了1500元，之前他每月的收入是2000多元。这是翔宇统一规定的：领导层每月增加1500元补助，中层增加800元，一般老师增加一两百元。
另一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监利中学后勤主任王神元说，学校人员会有5%的淘汰率。
老师们还发现，翔宇接盘后福利少了，以前每逢教师节、国庆节会发现金，去年只是教师节发了500元，国庆节就发月饼了。
“以前老师节假日都有生活招待，下班晚了几个人到外面吃点饭都是可以报销的，但现在不行了。”监利中学一位老师说。
监利一中的一位老师说，以前的教学资料都是随便复印的，现在对复印的次数、数量都有了限制。
而这点正是张晓冰力主改变的。今年2月15日，他在《人民政协报》上撰文，用较大篇幅论述“吸纳民间资本将会克服公办体制的种种弊端”。
在当前中学教育阶段，“三限生”（限人数、限费用、限分数的计划外招生）被认为是高中学校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
监利中学每年新生招收人数在1400人左右，其中正取生800人，另600人是各种调剂生和三限生，收费从6000元至21000元不等，每年学校收入大约400多万元。
但因为学校领导打招呼而免收费用的“条子生”数量也不少。监利县审计发现，前些年某学校一学期就免掉了100多万元。
身兼语文老师的何德亭觉得，教学暂时还是按照以前的模式进行，就是备课方式有所改变。以前教研组集体备课，但现在改成大家轮流备课，一个人的备课大家用，“这有点不合适。”
入校费灰色空间
元旦前，学校通知再交280元，不接受收费的高三学生在去年12月30日集体罢课，当晚学校以减免120元平息此事。
收费标准成为翔宇接管后人们关注的重要话题。
去年下学期，监利中学高三的报名费为894元，超出湖北省规定的594元；监利一中报名费1194元，发票只有894元。卢志文解释未开票部分为补课费。
卢志文说，翔宇没有义务取消公办教育体制下的一些收费习惯。“如果要我取消这些收费，那么其他公办学校也必须做到。”
今年上学期，监利中学高三学生在报名费之外又零散交了1150元。元旦前，学校通知再交280元，不接受收费的高三学生在去年12月30日集体罢课，当晚学校以减免120元平息此事。后来张晓冰证实，其中有40元寒假教师补助是不应该收的。
根据规划，新监利中学建成后将有120个教学班，是现监利中学的约2.4倍。
据介绍，监利中学现有4400多名学生，按每人每年1000多元计算，年收取费用达600万元。除此，每年新进的调剂生和三限生，其入校费就高达400多万元。
“只说正取生指标不减，但没说会不会增加。”当地一位教育界人士担心，现在正取生的指标是在全县每年2万多中考生基础上设定的，今后考生增加到3万多名，如果不增正取生，有些学生只能以择校生或三限生身份被录取。
而目前的事实是，两所高中每年各有800名正取生，其他为调剂生和三限生。
双方协议规定：“超出现计划增招的人数，其收费标准由乙方（翔宇）根据地方居民收入实际情况确定，最高不超过省规定省级示范学校‘三限生’当年收费最高标准。”
按湖北省的规定，正取生的学费为500多元，而三限生收费的最高上限是2.7万元。
“这意味着翔宇一旦扩大招生，就有收取高额学费的操作空间。”该教育界人士指出。
是否垄断？
翔宇集团垄断的两所县城高中可以全县招生，而乡镇高中只能限于本片区招生。
“监利教育将形成马太效应，翔宇会越做越大，乡镇基础教育本来设施落后，如果教师再被挖走，乡镇基础教育将面临垮掉的危险。”福田寺镇一教育主管人员说，该镇两所初中现有115名教职工，而按师生比例应该配160名才行。
他担心教师被挖是有根据的。协议赋予翔宇的条件是，“享有在监利县内外自主招聘优秀教师的权利，教育局应全力支持并做好教师调动的相关工作。”
另一个优惠是，两校交由翔宇管理后，教师都由县财政按原来的标准拨付工资。
不仅如此，翔宇集团的新初中建立以后，“新招聘的教师也跟两所高中原编制内教师一样，由县财政发放工资，公办教师的身份不变，同步享受各种公办教师待遇。”
“政府拨付部分工资给翔宇集团，而其他民办学校一分没有，违背了平等竞争的原则。”民办学校监利县外国语学校校长吴家垓说。
何德亭也担心，两所学校被翔宇接管后，直接垄断了优质教育资源。
在监利县，除监利中学、监利一中外，监利县的高中是划片设立招生区招生的。
协议规定，县政府“应保证乙方（翔宇）学校的招生优先地位，不更改其他学校在协议签订时现有的招生方式和招生范围。同意乙方学校不设招生区，面向全县招生并择优录取。”
这意味着翔宇可以全县招生，而乡镇高中只能限于本片区招生。
“抓小”与“放大”
但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教育学者朱永新的观点是：从总体上而言，政府应该先将薄弱学校转制。
何德亭一直反对两所学校捆绑的做法。他的观点是，“翔宇来办学，为什么不另建学校？或者是一所优质学校捆绑一所薄弱学校？”
据了解，谈判之初政府仅提供监利中学，但翔宇集团提出托管当地最好的监利一中，理由是：如果两所名校分属不同体制，势必会在小范围内争夺生源，造成恶性竞争。
县教育局相关人士认为，关键是翔宇集团承接了其中一所学校的巨额债务。据协议规定，“监利一中现有的债权债务由乙方（翔宇）接受，乙方委托管理期满结束前还清债务。”
资料显示，监利一中欠债接近2000万元。当地农业银行称，去年校方曾向该银行贷款900万元，仅归还50万元。但协议未提及监利中学的债务。
“但这些债务主要基建造成的，并不是自身发展不行所形成的。我们每年收费近千万，是可以还掉这些债务的。”监利一中某领导说。
资料显示，监利县城两所高中的债务，主要用于建造教师住房、行政楼、学生宿舍。以监利一中为例，去年共兴建了600万元的宿舍楼、900多万元的食堂，并投资300万元建设电教网。
现任校长卢志文表示：“名牌学校本身已经具备了面向市场独立生存的能力，让这些优势学校进入市场，省下人头费、事业费改造薄弱公办学校，县级教育‘抓小放大’是一个不错的发展战略。”
但苏州大学博士生导师、教育学者朱永新的观点是：从总体上而言，政府应该先将薄弱学校转制。
他曾就翔宇集团在宝应办学的方式进行过调研，“还是担心各级政府借这种理由御包袱，‘放大’而不去‘抓小’，所以，公办名牌学校转制还是要慎之又慎。”
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在《清算教育产业化》一文中指出：把优质的高中、初中、小学以“改制”的名义卖掉，不仅是对教育功能和性质的扭曲和异化，也坑害了广大老百姓和学校的教职员工，成为引发社会矛盾和社会不稳定的因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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