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卢波/南京报道

　　沃尔夫论中国金融七大问题

　　日本货币扩张政策导致的结果，我们应该引以为戒

　　近日，《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在南京专访了英国《金融时报》副总编辑、首席评论员马丁·沃尔夫，他就中国金融的一些问题，发表了他的个人看法。

　　资金出口

　　《瞭望东方周刊》：对中国的资金出口问题，你是怎么看的？

　　马丁·沃尔夫：中国现在不仅是一个很大的产品出口国家，更是一个资金资本的出口国家。主要是以人民银行购买美国国债的形式，同时也导致了中国外汇储备的上升。

　　世界上最大的资金进口国是美国，美国吸引了世界上80%的资本。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十分可笑的现象，相对来说比较稀缺的资本现在从贫穷的需要资本流动的地方，流到了富裕的国家，支持富裕国家的消费。这正和汇率与国内经济政策平衡是密切相关的。

　　有两个途径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来说，需要在宏观政策上调整，中国需要增加消费。第二对于美国来说，美国应该减少消费增加储蓄。这不仅需要国内宏观政策的调整，同时也需要汇率方面政策的调整。

　　发展中国家之所以担忧这样一种现象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觉得如果说降低消费的话，结果可能会导致经常项目逆差。如果要避免这样的金融危机，就需要像中国那样吸收更大量的外资。同时需要进行大量的资本性质的投资，需要发展国内贷款市场。

　　这些都实现的话，我们就需要国内的资本市场，国内的金融市场有一个发展。这个市场应该是稳定的，同时应该是监管良好的。它应该是由一系列完善的法律制度所支撑，例如相关的法律规定相关的财产可以自由转账。如果说一个国家有非常完善的金融市场的话，那么外国投资者和国内投资者都能够积极参与进来。如果说这一系列的问题能够最小化，那么像中国就能够介入目前的资本出口。

　　外汇储备

　　《瞭望东方周刊》：对中国如何处理目前非常庞大的外汇储备，你有什么建议？

　　马丁·沃尔夫：关于外汇储备的问题，我觉得首先中国政府应该让外汇储备停止增长，中国政府应该停止干预外汇市场。但是停止的话，目前外汇储备的量也非常大。这个我们就要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逐一分析。

　　中国能做的是什么呢？中国要向外界宣布，它所用的一部分外汇储备是目前它所不需要的。中国可以把一部分外汇储备考虑让资产管理公司来管理，从而增加长期的收入。例如中国可以考虑把这些外汇储备投资于长期的资产证券产品。毫无疑问这不仅是中国人民银行所应该承担的责任，中国政府可以进行一些内部的交易，让其他的金融机构承担这样的外汇储备的责任。如果说中国政府目前停止干预外汇市场的话，完全可以把外汇由资产管理公司来进行处置，这些资产公司它们可以把外汇投资于任何的市场乃至于投资海外的市场。这个外汇储备量如此巨大，以至于我们很难想像这样的外汇储备可以带来非常好的投资收益。但是起码我们可以找到一些市场、产品进行投资。一种可供选择的选择，我们可以利用巨额外汇储备来支持中国的公司或者个人的外汇资产。

　　有一个可能很接近根本的措施就是我们可以放开中国境内居民购买境外资产。毫无疑问这将导致私人资本的外流，这将自然而然使得中国的汇率下降，处于低的水平。中国政府就可以逐步把手中掌握的外汇出售给国内的居民，由这些居民进行海外投资。所以未来的由政府所持有的外汇储备将逐步转移到民间。这个时候由中国民间，由中国的国民个体来决定如何处置手中的外汇。

　　这只是我的一个预测，可以这样做。但是印度现在正在执行和我讲的这个类似的计划。我个人认为只有当中国的金融市场金融体制有一个合适的改革，比较完善之后，上述的方法才可以执行。因为在中国有一个很大的风险，中国银行业的存款和中国的GDP有高度的关联。中国居民可能把存的钱取出来去购买外汇，由此去购买加利福尼亚的房产。这样会导致中国银行业的危机乃至中国整个经济的危机。所以说完全放开经常项目账户需要中国整个金融市场、体制有一个更令人满意的格局。

　　本币升值

　　《瞭望东方周刊》：上个世纪80年代，美国迫使日元大幅度升值，导致了日本长达十几年经济衰退，你认为美国迫使人民币升值，会不会导致同样的一场灾难？

　　马丁·沃尔夫：我们会发现您说的不完全正确，当时美国是希望日本降低经常贸易顺差，但日本并不希望对它的货币进行大幅度升值，所以日本采取了大幅度的货币扩张的政策，这样的政策和今天中国的政策差不多，由此就可以保持本国的货币汇率相对来说在比较低的水平。由于这样一种大规模的货币扩张主义的实施，同时由于通货膨胀能够有效的抑制，所以当时导致了美国巨大的资产泡沫，所以由这些资产泡沫所导致的房地产兴旺、发达和导致的资本市场的泡沫达到了巨大的规模。

　　有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笑话，在90年代的时候，日本皇宫土地的价格相当于整个加利福尼亚州的土地价值，也许未来上海也会经历类似这样的泡沫。当中央银行考虑到通货膨胀怎么会出现的时候，资产的泡沫就会慢慢地消失。结果比如说日本的股价狂跌四分之三，就是75%，累计来看，房地产市场的价格下跌在80%~85%。那么这就完全摧毁了日本的房地产市场，导致了日本银行、日本金融资产资不抵债。同时，各个公司也是有大量的亏损，资不抵债。最终这一切导致了长达超过十年的经济衰退。所以说，这样一个巨大的货币扩张的政策导致的结果，我们应该引以为戒。

　　我们可以看到在今天中国银行业的人民币供给，中国银行业的信贷，中国整个银行资产的规模都在快速上升，这一切都预示着中国可能遇到类似的情况。中国的一大优点在于中国远远不如日本发达，所以中国发展的潜力比日本大得多。中国可以通过发展的方式来解决由于资产升值乃至于资产泡沫带来的问题。另外当时日本的资产泡沫问题是全国性的，而中国的资产泡沫问题是地方性的，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如果说中国为了保持目前汇率的稳定，乃至汇率相对来说比较低而执行货币扩张的政策，这样的风险是非常巨大的。这样一个巨大的风险的担忧，我相信中国的货币政策是应该对此着重考虑的。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人民币升值对中国和美国的经济会是什么样的影响？

　　马丁·沃尔夫：第一，我也不知道合适的人民币汇率，也许没有一个人知道合适的汇率是多少。第二，但是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目前1:8是不合理的，为了维持1:8的汇率，中国政府不得不大量的吸引外汇。第三个就是说，是什么样的因素促使我们这个1:8的汇率不应该持续的呢？目前中国经常项目顺差增长非常快速，增长快速就导致中国的资本项目流动也增长非常快。这样就达到了中国GDP的增长速度是10%。

　　对于中国和美国的双边贸易，乃至中国对世界的贸易，如何有效缓解经常项目顺差是当务之急。然后就是事实上一个更为领先的汇率水平不仅需要我们坚持，更重要的是能够逐步把中国的内需促进起来，这样就包括了中国的国内消费必须有所刺激。惟有通过这样的途径才能重新平衡中国的经济发展模式。中国要降低居高不下的储蓄率。

　　金融安全

　　《瞭望东方周刊》：你怎么评价中国金融体系的安全状况呢？现在中国国有银行的不良贷款比较多，这对于中国未来的发展会产生什么影响？当美元贬值到一定程度，会不会出现新的世界结算货币？

　　马丁·沃尔夫：其实我对于中国不良贷款的规模一无所知。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们在一个以银行主要资产是贷款，并且这些贷款很难得到市场估价的情况下，我们合理判断金融市场的发展状况总是很难的。

　　在当代的比较现代的银行体系中，大部分银行都有很多可交易的资产。但是如果银行的资产是以贷款为主的话，银行就会有很多的办法来隐藏或掩盖它们的资产资料。这种情况在会计制度薄弱的情况下更为突出。说老实话我对中国银行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我怀疑是不是有人知道它的真实情况。

　　我始终持这样的观点，就是中国可以通过发展来解决它的不良贷款的问题。如果说把银行这样一些负债和目前中国政府的负债做一个综合的话，也许我们会发现中国政府还并没有到一个资不抵债的地步。毕竟中国的银行业完全是由政府控制的。所以说我们所需要关注的就是银行的偿债能力目前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我觉得关键的问题并不在于不良资产规模是多少，关键在于中国的银行业中国政府是否能让银行以最有效的方式来分配资源。很明显有很强的政治表明中国政府中国银行业并没有有效地控制资源。但是我们有很明显的证据表明，中国目前的不良资产银行业改革已经达到了很大的规模。中国可以通过经济的持续发展，通过不断有新的公司得以创立来支持它这个金融体制进一步发展。

　　在一个全球存在不止一种主流的浮动货币的汇率体制之下，我们并不需要单一的主流货币，例如美元，所以你说的问题不存在。在中国，随着中国金融市场不断完善，未来中国的人民币也有可能成为亚洲的主流货币。但是我坚信在未来的二十年内美元依然会是最重要的一种货币。

　　更重要的是，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同时美国也是最完善最发达的主流货币国家，所以我认为美国在二十年内于这方面会立于不败之地，如果中国的货币市场能够得到改革，中国货币体系能够放得开的话，我想二十年以后，中国的货币会成为全球的主流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