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讲古说今：讲 法(二)

　　讲古说今：讲 法 （贰）

　　张剑云

　　煮茗南山，挑灯看剑，回首五千年沧桑，魂幽幽萦沙场。忆昔颠峰对决，汉唐雄风，尧舜六亿，意气鹰扬；见惯勃兴忽亡，折戟沉沙，细细磨洗，凝神端详。如烟多少事，理毋乱，静思量，烛幽探微，释心中块垒，话古今治理之得失，权中洋管理之利弊，丛林荆棘间觅蹊径，大道多歧兮无极之殇！……

　　佞人集团

　　如果深入地而非表面地观察就会发现：法和制度规章表面极度严峻刚性，实质上却很脆弱；而人性表面柔弱如水，实质上却无坚不摧。

　　在结构化层级体制下，几千年来，始终存在这么一个非常特殊而又不引人注意的群体。在治理者的法眼中，几乎不屑一顾，因为太微不足道，因为太鸡毛蒜皮而摆不上桌面，在正式制度法律里几乎没有关于他们的规定。虽然没有正式品级功名，但由于他们与最高统治者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隐私性亲密关系，能够近距离随时接近最高统治者，了解掌握大量不为人知的特殊机密信息，显得更能体谅最高统治者的苦衷和顾及所虑，这就使得他们往往比宰相大臣、皇子将军们更能“说得上话”。佞人别无长技，俘获当权者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使得他们专务窥心摄魄阿谀之术，把全部心思都用在研究最高统治者身上，随时察颜观色捕捉其所思所想，甚至能从其眉头一皱一舒瞬间细微变化，观察捕捉到其稍纵即逝的苦衷和所顾所虑。往往使得当权者言未出而事已办，意未示而意已遂。甚至“吮痈舔痔”能为人所不堪，搔得其痒处而令其美不可言！见微知著并顺势切入“体己话”，使一个闪念完成由萌动到成长为决策推行的过程。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而水到渠成，以至于神不知鬼不觉，从而比宰相大臣们的篇牍公文，仗义执言，滔滔舌辩和满腹经纶，更能影响最高统治者的决策执政行为，而后者却往往容易触“逆鳞”，忤圣意。

　　这些人把最高统治者包围得水泄不通，借助最高统治者居金字塔顶端之“势”，起到了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作用。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兴风作浪，倾国乱政，把各种制度、法治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千年来为祸不息。应该说这个问题早就引起了注意，也制定了一些制度来防范，如禁止“妇侍干政”等。但是由于人性与生俱来的弱点，却愈演愈烈，他们日夜陪伴君王，见缝插针，又怎么可能说不上几句“体己话”？

　　“佞”是一个奇妙的象形字，妖冶、媚惑、狡黠藏于忠顺、智巧隐于阿谀、似是而非，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摄人灵魂，古今莫能抗拒，能使受害者在极度快乐中死去。作为一个需要专门治理的管理概念，称其为佞人集团。企业的最高裁决者依然处于结构化层级金字塔顶端，“组织扁平化”依然遥远，形形色色的佞人集团的出现是必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无处不在的蔡妪们

　　卫嗣君访晋，有人荐贤人薄疑，卫君便去拜访，对薄疑说：“我想带你一同回卫。”薄疑无语。卫君又说：“莫非你小看我的国家，认为不值得你做官吗？我有力量使你做你想要的官，并准备任命你为上卿。”薄疑说：“我的母亲在家中，请让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卫君就亲自去请问老妇人。结果，薄疑的母亲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卫君高兴地对薄疑说：“我已向你母亲请求过了，她答应我了。”薄疑说：“您有所不知，这件事还得与蔡妪商量一下才行。”卫君不悦，问蔡妪又是何许人也？薄疑说：“她是我家的一个巫婆，我母亲非常喜欢并信任她，把家里的事托付给她。凭我的智慧，足以办好家里的事，我的母亲也完全听从我。但不幸的是我们已经说好的事，还必须再由蔡妪来决定。所以若论才智能力，我做万乘大国的宰相绰绰有余，如果论亲近，是母亲与儿子之间，可是还不免要和蔡妪商量决定。现在我对于君主，没有母子那样的亲情，而君主身边却不少蔡妪那样的人。君主的蔡妪，必定权势重大，是逍遥在制度法律准绳之外的人；而我向君主说的，都是制度法律范围之内的事。君主考虑过这些吗？”

　　真乃“千古一对”！足以使“隆中对”黯然失色，所揭示的人性问题有极深刻的现实意义。企业制度规章程序看似“关卡重重”，其实最终体现的还是 “老板意图”。“我怎么走了这步臭棋？” 当一个人暗自懊悔不已的时候，恐怕自己都浑然不觉“自己意志”的背后，往往却是不起眼的“蔡妪们的意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我们拂去佞人附加于制度化的虚幻光环，客观地将制度看做一种人的意图意志体现形式时，很多疑惑就冰释了。专业术语叫做“影响决策”。老板们应该时常反省自己：“到底谁在影响我的决策？”“近贤人，远小人”之古训警钟长鸣，有何深意？

　　源远流长的宦官文化

　　几千年封建制度曾孽生了一个致命怪胎，分泌出华文化糟粕里的糟粕，这就是腐朽的太监制度，它如同扼于层级结构中枢的 “食道癌”。男人被阉，世间对人性扭曲之惨烈莫过于此，然而，也因此成就了佞人集团的鼎盛颠峰时期。太监虽随着封建制度消亡了，但宦官文化却有着更强大的生命力。太监制度本来是为皇帝生活起居方便而设计的，为了“方便”制造了阉人，为了“安全”，一般禁军提督都由太监担任。后宫粉黛三千，只有皇帝一个男人，确实是既“方便”又“安全”。福兮祸所伏，事情太“完美”了就要向反面转化，太监因此而成为扼皇帝与朝臣间通道之咽喉，大臣觐见及紧急文书都须经宦官传递，一旦宦官作梗就见不着皇帝，内外上下水火不通。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势成燎原，宦官却延压奏报，灵帝蒙在鼓里，整日与宦官歌舞升平。他们一方面诱惑皇帝荒淫享乐玩物丧志，把皇帝变成傀儡；另一方面利用禁军胁持百官，览阅奏章、窃取朝廷机密。有的甚至还可以杀掉不听话的皇帝，秦二世是宦官赵高所立，并假传圣旨赐死太子扶苏。唐顺宗后九个皇帝就有七个是宦官所立，好几个皇帝竟被太监弄死。此辈不懂国事军机，却能假传圣旨，赏罚任免朝臣将相、擅行废立，把持朝政，屡屡酿成大乱。人性扭曲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一些企业老总架子很大，秘书小姐、司机等类亲信人物也跟着“拽得很”，在外独当一面的业务大员也不敢稍有得罪他们，都要受这些人的掣肘。无论政府或企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秘书们由于亲近领导，分享领导权力，代领导说话发指示，扼利益、资源的控制权和话语权，衍生出复杂的“秘书政治”现象。这些人不精技术，不谙商机，工作本属端茶洒扫通传，却居然成为升迁捷径，最后却都有得官做，后台硬而把持要害。以至于大伙儿都在专心研究做人升官，敷衍生意。而企业技术业务精英，英雄怀志归附，却抑郁难申！难保不万念俱灰而萌异志。

　　汉景帝时，梁王图谋继位，退休老丞相袁盎，劝谏景帝勿立。梁王因此心生怨恨，派刺客杀死了袁盎。景帝很重视，派一个叫田叔的近臣去调查。田叔得了梁王好处，就回来报告说：袁盎确实是梁王所杀，但你不能查下去了。如果查出来不办，那以后法律就无法执行了；如果办了，皇太后就寝食难安，你也没好日子过。经过田叔这一番“推心置腹，晓以利害”，那堂堂大汉一国之主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人性，母子之情舔犊之恩大于天！ 景帝“审势”权衡了半天，结果是“查无实据”。可悲袁盎一代名相，不忘庙堂社稷，结果被挟私谋杀，血案竟不了了之！忠良闻而裹步，贤人闻而藏匿，佞人如蝇逐臭，闻而麇集。法衡已失，此后谁还把那大汉律当回事？到东汉末年，时称“十常侍”的佞人集团权势熏天，引发董卓之乱，英雄起于四方，百年战乱，人口锐减，三去其二！堂堂大汉王朝，居然能毁在几个小小宦官之手？听起来简直令人难以思议！佞人胸无点墨，不谙大道玄机，却专务窥心蛊惑当权。此种故事不断演绎，多少成业因之而毁？

　　世间事，多少神秘扑朔迷离？其实却极简单。制度准绳之外的事情，可以在“身边人的体己话” 下，牵强附会成法律之内的事情，于是就有了“莫须有”；制度法律之内的事情，也可以在“身边人的体己话”下成为制度准绳之外的事情，所以就产生了贪赃枉法，治外之人。学者专家皓首穷经研究的一大堆“成果”，往往抵不了一句“身边人的体己话” ！是“学者专家”书读多了蔽塞心窍，以至于不通人之性，还是田叔们太聪明了，能达人心之理？

　　烹子献食

　　春秋时期，管仲病危，齐桓公问谁可以继他为相？管仲推荐了隰朋。齐桓公觉得很奇怪，问为什么他不肯推荐他的好朋友鲍叔牙？管仲解释说：鲍叔牙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而您身边有三个最亲宠的人，鲍叔牙的性格使得他一定容不下他们，他们也容不下鲍叔牙。如果事情真发展成这样,您和整个齐国都将遭劫难了。

　　齐桓公半信半疑，反问管仲说:“这三个人追随寡人已经很久了,平日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他们什么?”管仲回答说:“这三个人都是佞人,不过您离了他们就不欢心，所以我说出来也未必有用，反而容易引起我们君臣之间的矛盾。但我知道水是能泛滥的，暗中设了堤防，所以他们不敢公然为非作歹。现在我要死了,堤防也因而撤掉了,鲍叔牙是降不住他们的。最好请您现在就把这三个人辞退了吧。”齐桓公又问:“这三个人对寡人来说,真是忠爱无比,为什么你会说他们是坏人呢?”

　　管仲弥留之际，慢慢地说出了缘故:“第一个是易牙，您因他善于烹饪而喜欢他。在您尝尽了所有他做的美味之后，他觉得天下无论什么都被您尝尽了,只有人肉您还没有吃过。为了避免失去您的宠爱,于是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杀了,煮了给您吃。人最亲莫胜过亲儿子！连亲儿子都不爱的人能够真正爱谁?第二个是竖刁,他为了您而自宫（秦朝以前无太监制度），因此可以日夜陪伴着您。人类最爱惜的莫过自己的身体,竖刁连自己的身体都肯牺牲,他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第三个是开方,是要继承卫国千乘之尊的侯位的卫国公子。他牺牲了自己的侯位来追随您,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肯定是想在您身上得到比牺牲儿子，牺牲身体，牺牲侯位更大的利益。一旦有一天发现达不到他们的愿望，作起乱来，扭曲的人性使其为害一定极其恐怖惨烈！”

　　后来管仲死了,接着隰朋也死了。轮到鲍叔牙做宰相,这时候,齐桓公依着管仲的遗言,辞退了易牙、竖刁和卫公子开方。由于没有了这三个人，齐桓公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整日抑郁不乐，不久就熬不住了。先召回了易牙，遂即又召回了竖刁，陆续又召回了开方。鲍叔牙因诤谏不听被气死了。这三个人自此完全没有了忌讳,合起来谋反。把齐桓公软禁起来,不给他饭吃。齐桓公快饿死的时候,想起管仲的话，大叫“仲父”，吐血数口而死！于是齐国大乱了十几年。齐桓公首倡“尊王攘夷”，为春秋五霸之首，自然有过人的才智，只是实在抵御不住佞人之惑，终至杀身乱国。这就是人性弱点。

　　其实，企业家为保持足够权威和太多经营秘密，缺乏心灵契友，饱尝寂寞与孤独，往往在判断下属忠心与能力之间表现得外亲内疏，心口不一；佞人不通商机业务，惟有专攻人性弱点一途可得富贵。诸如害死屈原的上官大夫，蛊惑楚平王抢儿子未婚妻的费无忌，若论其技，不过雕虫耳，却能屡屡摧毁煌煌制度体系，使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大智慧管仲，参透了人性规律，谙熟圣道“无为至为”之精髓，所立法度体制，皆简而不繁，却能洞察秋毫，抑祸乱于未萌。而平常人世事经多了，难免慨叹人心险于山川，草木皆兵，其所谓“制度化”多华而不实，围追堵截不得要领，日益繁琐苛细而无益。

　　自古大直若屈，若魏征，若岳飞，非圣王莫能用；从来大奸似忠，如赵高、如秦桧，形左实右，似义非义，非贤智莫辨！5000年历史长河，俯拾皆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本栏目编辑 郭学军

(责任编辑：曾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