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女婿替亡妻尽孝33载

　　上门女婿替亡妻尽孝33载

　　河南矿工谢延信艰难支撑起一个困苦家庭成为新一代典型

　　他未曾对国家做出过重大的贡献，也找不出共产党员舍小家为大家的感人事迹，甚至缺少煤矿工人伟岸的身躯和洪亮的嗓门。

谢延信前半生只做了一件事:让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顽强地生活下去，并且圆圆满满走到今天。

　　自从连续几次脑溢血之后，谢延信就出现了语言障碍。

　　“不知道”，“不记得了”，他对于过去的回忆也常常出现盲点。

　　可是别人常常提起谢延信的好。

　　单位的宣传科长对他进行了20年的追踪报道，他说谢师傅是一位顶天立地、有情有意的中原汉。

　　焦作煤矿筹备了专门以他名字命名的展览馆，殊荣堪比这座百年老矿此前涌现出来的著名矿工刘九学。

　　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在不足半个小时的接见中，先后三次握住老人的手，连声说“我们要向你学习”。

　　在河南焦煤集团工作的谢延信，事业上未曾对国家做出过重大的贡献，身上也找不出共产党员舍小家、为大家的感人事迹，他甚至缺少煤矿工人伟岸的身躯和洪亮的嗓门。在他的前半生当中，谢延信似乎只做了一件事:让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顽强地生活下去，并且圆圆满满走到今天。

　　现代版“埋儿奉母”

　　给老人翻身，擦爽身粉，把老人背出来晒太阳。在谢召玉去世以前，这是谢延信每天必做的事情。刚开始，老人疼得受不了，大骂谢延信。谢延信总是笑着说:“爹，你看你说得像个啥？”

　　就像这样，谢延信作为“上门女婿”的生活，起始于1979年。这年冬天，在焦煤集团朱村矿工作的谢召玉突患脑中风。老人醒来以后，失去了站立的能力。此时距离谢召玉的女儿、谢延信的前妻谢兰娥去世，已过去了5年。谢延信从安阳农村老家赶到病榻前，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瘫痪的岳父、孱弱的岳母、呆傻的妻弟，谢延信在煤矿附近烧砖窑、打零工，全家人的生活难以为继。人们常常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青年，在市场上转来转去。他只逛不买，弯腰捡着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回到家、洗干净、腌起来，作为全家人的一日三餐。

　　变英40天大的时候，就失去了母爱，家里人借来产仔的山羊喂她长大。不到5岁的时候，她被父亲谢延信送回了农村，在那里辍学，直至成家。

　　听说“二十四孝”中“埋儿奉母”的故事就发生在谢延信现在生活的地方。两千年前一个叫郭巨的人，担心孩子的出生会影响母亲的供养，决定埋掉儿子，节省粮食。传说中的郭巨获得了老天爷的垂青，他挖好土坑，地下三尺现出一坛黄金，上书“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可夺”几个字。但现实中谢延信却没有那么好运。看着变英长大的人说:“妮聪明好学，如果她能读到初中毕业，人生一定是另一个样子。”

　　偶尔，谢延信回家看看。为了省下3块的车钱，他情愿蹬着自行车，骑上300多里。每次，他带回一大包旧衣服，说“洗洗还能穿”。有时，包裹里还有一盒饼干，尝一口，已经变了味儿。变英知道，饼干是别人送给父亲的，他一直舍不得吃，最后就坏掉了。

　　谢延信生病以后，变英的人生就成了和他谈话的禁区。在谢延信残存的记忆中，仍然深藏着无法弥补的愧疚。

　　农村青年招工进城，“农转非”走出乡村，这是无数中国家庭的生活轨迹。可是即使是在谢延信接班成为矿工以后，他的直系亲属中没有一个人因此沾光。

　　“我理解他，承担一家人的生活，他只能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变英说。在她现在居住的地方，父亲的海报和儿子的奖状贴在一起。除此之外，家里再也没有她值得炫耀的物件。

　　女婿靠得住

　　谢召玉的骨灰盒，150元。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殡仪馆太贵，没钱存。”谢延信显得无可奈何。

　　长期卧病在床的谢召玉，在人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度过了生命中最为愉快的时光。傍晚匆匆而过的路人，总是听到屋里传来翁婿二人和着收音机，哼唱豫剧的声音。

　　谢召玉把顶班的机会交给了谢延信，谢延信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收音机。

　　谢召玉在农村的几个侄子听到消息，从此断绝了亲戚之间的来往。“病了这么久，也没人来看过。”岳母冯季花说，“阿亮(谢延信小名)是女婿，可是靠得住。”这番话，谢召玉听进去了。

　　1983年7月，谢延信成为焦作矿务局的煤矿工人。这在当时是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当年有大学生在焦作矿务局和河南理工大学之间选择了前者——因为工资多了8块钱，省着用的话，相当于1个月的生活费。

　　同一年，全国进行了工资制度改革。谢延信和岳父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差不多有100元。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足够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然而两位老人打针吃药，家用上便显得捉襟见肘。

　　没有工友看到谢延信打过扑克。下班后他就去了菜地。

　　一般来说，开荒种地是矿工妻子们干的事情。在那个实行配给制的年代，农村人在城里吃饭还是个大问题。没有粮票就只能买高价粮，买不起高价粮，矿工家属们只好在城里觅一块闲置土地，重新捡起庄稼活儿。

　　谢延信找不到帮手，种地的事全部落到他一个人头上。那几畦地里种着油菜，嫩苗剔着吃，开花了炒着吃，最后结籽了用来榨油吃。

　　他的精力全部花在照顾家人身上。

　　谢召玉久卧病榻、寂寞难耐，谢延信就从图书馆借来章回小说，伏在床边诵读。岳母冯季花冬天怕冷、出门怕风，谢延信专门在老人房里安装一套土暖气，宁愿自己受冻。呆傻的内弟彦妞喜欢逗小孩，又常常逗得小孩哇哇大哭，家长找上门来，谢延信给人家编个小篮，算是赔礼道歉。

　　可是刚开始的时候，矿上对谢延信不放心。谢延信上班第一天，劳资科长程兆太把他找了过去。程兆太见惯了顶班的晚辈一开始信誓旦旦、末了却把老人赡养推给矿上的事情，他想让谢延信写一份保证书。

　　谢延信觉得很委屈，说着说着就跪下了。“看他心诚，保证书就免了。”程兆太回忆说。时隔很多年以后，媒体对谢延信照顾岳父母的事情进行了报道。程兆太看了报纸，自言自语，“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续弦妻子的苦恼

　　谢粉香看上谢延信只有一个原因:“他对前妻父母好，对我也不会差。”谢延信择偶只有一个条件:“婚后不能丢下我这个家。”

　　1984年，被人担心找不到媳妇儿的谢延信和曾经当过妇女队长的谢粉香成了一家人。

　　谢粉香带着子女生活在农村老家，面对13亩土地感觉人手紧张。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村支书看到谢粉香带着一身泥水从田里出来。她在雨天放化肥，庄稼不用再浇水，这就省下了劳动力。

　　“俺妈特别要强，农活总是最先干完，地里收成也是全村最好的。”他们的小女儿凤霞回忆说。

　　谢延信几乎没有给家里捎过钱，谢粉香反而要把口粮送到城里去。谢粉香很少抱怨。她图的是谢延信“心好”。“一家人过不到一块儿去，每天吃肉也不幸福。”谢粉香说。

　　可是男人太温柔也让人生气。家里的事零零碎碎，引来无名之火，“你说他，他不理”，谢粉香有时会因为“想吵架都找不到对手”而苦恼。

　　不过，谢延信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大概是八九年前，就快过春节了，天气很冷。谢粉香伤了手，想让回家看望的谢延信多住几天，孩子们也好有人照顾。

　　谢延信惦记着焦作的老人，心里不同意，可是嘴上又不说。他每次回老家都要请假三次:跟领导说，矿上要放人；跟岳母说，让老人自己小心；还要跟邻居说，有事帮着照顾。

　　离开时间长了，谢延信放心不下。着急起来，就在谢粉香面前摔碗摔盆。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2003年8月，谢延信突发脑溢血，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一直患有高血压，弄了个醋泡黄豆的偏方，没有吃过一片药。谢粉香这就搬来了焦作，家庭的重担交给了她。

　　病愈之后的谢延信，落下了行动迟缓、说话含糊的毛病。可是他想起家里人，还是像过去那样细腻。刚刚搬进集资房的时候，谢延信说什么也不让谢粉香靠墙睡得太近。“墙刚刷，还没干。”谢延信说。“那是老谢怕我身体不好给他添麻烦”，讲完这个故事，谢粉香另外补上一句。

　　出名之后

　　谢延信的孝心让他出了名。从去年开始，谢延信成了河南省内家喻户晓的人物。

　　他给老岳母梳头的照片，被印刷成海报张贴在大街小巷。几乎每一个高速公路收费站都悬挂标语，号召全社会“深入开展学习谢延信活动”。一部以“好人谢延信”为名的电视剧也将在今年4月份开拍。

　　谢延信名气大了，可是他似乎不准备告别昔日的生活。

　　去年8月，谢延信事迹报告团在焦作演讲，他被安排住进迎宾馆的总统套房。第二天服务员开门进去，发现贵客睡在沙发上。高档的洗发水、沐浴液，原封不动摆在卫生间里；雪白的床单被套上，一个褶子都没有。

　　在谢延信的老家，村道的水泥硬化因为资金问题迟迟无法动工，小学生们仍然蜷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上课。在他居住的西苑社区，还有工友们靠着拾煤球、捡柴火做饭取暖。这些地方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对于未来，谢延信没有什么目标，就算有，也只是“把工作干好”。一次市领导上门慰问，矿上给谢延信放假，让他留在家里等候。下午5点钟送走了慰问团，邻居们看到谢师傅又跑回矿上啦，尽管那个看守压风机房的岗位，是出于照顾给谢延信安排的，其实并不缺他一个人。

　　去年谢延信获得河南省敬老楷模特别奖。第二天就要出发去郑州领奖了，谢延信特意找到矿上的宣传科长，说:“兄弟，嫂子也想去。”“我写他写了20年，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要求。”这位宣传科长感慨万千。

　　各级领导看望得多了，谢延信一家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不过他一家5口人挤在一起，单元房仍然显得逼仄。去年6月，小女儿凤霞和男朋友谈上才4个月，就迫不及待出嫁了。她说“家里太小，憋得慌。”

　　小两口常常被人提醒要“一碗水端平”。倘是过年过节买礼物，公公婆婆、岳父岳母，一个不能少。谢粉香还叮嘱女儿女婿不要让人拍照摄像，因为他们是谢延信的家里人，“要是将来做不到孝顺老人，岂不被人笑话？”

　　记者手记

　　进城之路

　　谢延信的家庭是中国亿万个家庭的缩影。

　　近几十年以来，这亿万个家庭的愿望是如此的持续和强烈——尽快从农村进入城市，成为城里人。因为，城市意味着先进的生产方式，优厚的劳动报酬，完善的公共设施和怡人的居住环境。

　　为什么岳父谢召玉去世之后，岳母冯季花仍然坚守着城市，并把谢延信看成继续生活下去的依靠？为什么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之后，矿工家属们不惜放弃农村的土地进城，即使他们不得不在城市中继续一个农人的种地生涯？城乡之间的差别就是答案。

　　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前提，人们才会把变英对于农村的回归看成是她为这个家庭作出的牺牲，虽然这次回归是谢延信代她作出的选择。也正因为如此，谢延信才会在日后的几十年中，始终保持着对自己女儿深深的愧疚。

　　基于同样的原因，谢延信的妻子谢粉香不得不以一个女强人的姿态出现在村里人面前。正是她用农村生产力解放带来的实惠，缓解了谢延信在城市中承受的各种压力。

　　谢延信用传统道德支撑一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的事迹，戴着这个大变革年代的鲜明烙印。

　　采写:本报记者　贺信

　　(焦作日报记者许伟涛、赵晓晓对此文亦有贡献)

　　图:

　　谢延信对岳母冯季花的照顾无微不至。焦梅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