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结果是否客观公正? 记:你们怎么调查?
丘:2005年时我们展开调查时,通常一次去4名同学,两个人一组。
调查方式主要是跟工人们聊天,询问他们有关工资、工时、职业病和生活待遇等问题。调查都是在厂外秘密进行,因为工厂保安不让进厂。我们很小心,不会让工厂管理层知道我们的活动。我们担心,他们知道后,我们可能会被打。
记:你们一直没有进入工厂内部?
丘:没有。有一次,我们跟一个工人聊得很好,他也很配合,当时我们提出想去工厂宿舍看一下,他拿了一个工友厂牌给我们。但保安员检查很严,最后我们放弃了进厂计划。
尽管不进厂,但是对被调查工厂,我们还是非常严谨,每个工厂我们一般会去10次左右,每次调查都是一到两天。我们不会与厂方沟通,只做基层调查。
记:有被调查的企业反映,你们的调查报告有一些地方不符合实际,你们怎么保证调查的客观公正性?
丘:我们会尽量问清楚工人,希望可以与不同工作岗位和不同工作时间的工人做调查,这其中还会注意男女工的平衡。但有时候工人对自己的工作情况都不了解,调查结果难免会有偏差。
记:一般一个工厂调查多少工人?
丘:不确定。鸿兴厂有超过1万名工人,所以我们的调查就会抽样100名工人,如果目标工厂只有500名工人的规模,我们的询问则会限制在20名工人,这主要是为调查者安全着想,因为问的工人越多,我们暴露的机会就越大。
记:你们调查时有没有采取一些证据保全工作,比如录音录像等,调查完了会不会向厂方高层核实?
丘:说实话,我们的调查不算专业,拍照会有一点点,但是不会录音取证。我们不相信工厂,资料不可能全部准确,但如果我们拿调查报告向工厂核实,厂方肯定会回答报告全错,或者说报告很有问题,所以我们干脆不理会工厂负责人,只是调查时尽量做到仔细。
记:如果你们调查有偏差,对一些企业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担心企业起诉你们吗?
丘:有一次,香港一家集团在惠州开的电池厂发生10多名工人中毒事件,我们和香港多个团体都去调查,后来这家香港集团向包括SACOM在内的多个香港团体发了律师函,但最后他们没有告我们,而是告了三个名气更大的社会团体,可能是我们的影响力还不够大。
记:调查报告公布出来后,担心不担心遭到报复?
丘:就在上周,我们公布了最新的调查报告后,我和另外一名同学手机遭到骚扰。那些电话都没有来电显示,打通了没人说话。每天我的手机会接到数十个这种电话,办公室固定电话则会超过一百个。
上周五,我们报警,警方介入后,骚扰电话就停止了。
说实话,当时我挺害怕的,在办公室和家里都会把窗帘拉上,在街上走也担心有人跟踪。
向大公司叫板砝码是什么? 记:你们只是一个小小的社会民间机构,向迪士尼这样大型的公司叫板?你们的砝码是什么?
丘:我们的砝码是日益强大的有良知的消费者。我们调查完毕写出报告后,会在香港召开记者会,让包括CNN、法新社和香港本地媒体在内的大量媒体前来参加。通过传媒,我们想让消费者知道迪士尼售卖产品的背景,以便消费者做出判断。
记:这样不是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给了代工厂了吗?
丘:其实错不完全在工厂。因为迪士尼在给内地工厂发出订单时,会尽量把单价压得很低很低,工厂如果不压榨工人,他们就没有利润。我们调查发现,大部分利润是被上游大企业赚取。我们这么做,是希望能有比较公平的利润分配方式。
记:你们的逻辑是,通过消费者向迪士尼施压,改变利润分配情况?
丘:是的,通过宣传,让香港人慢慢开始关注消费后面的问题,关注产品后面的环保、劳工等问题,而不仅仅是注意商品便宜、漂亮就可以。让大企业感到压力,成为一个对社会负责任的企业。
可喜的是,香港消费者已经开始关注这个问题。我们曾经在一个被调查公司的专卖店进行抗议,当时许多市民围观,当我们听见市民发出“原来这个产品是这样生产出来的啊”的声音时,我们觉得非常开心,因为市民在支持我们。
记:这个过程好像会很漫长?
丘:相对消费者而言,要改变工厂和大公司的态度却是非常麻烦的,可能要5年、10年,但我们要持续给大公司压力,逼迫他们做出改善。我们以前抗议迪士尼,都是在乐园门外,因为我们没有钱买门票,也不想花钱买他们的票。直到去年9月,迪士尼向许多香港组织派发免费票,其他组织给了我们几张,我们才得以进入乐园。第一次进入乐园内抗议,效果非常的好。
你们希望内地有什么改变? 记:你们希望通过你们的活动,让内地的产业工人有什么改变?
丘:让工人了解他们的最基本权利,了解中国的劳动法。因为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工人们都不知道他们的权利,被剥削了也不知道。
民间团体也不能注意到所有工人,只有他们了解自己的权利,自己去维护自己的权利。我们知道,政府部门也在逐渐改善工人的生产状况,深圳也提高了工人的最低工资标准。尽管这还不够,但也是好大一个改善。
记:你们调查了煌星厂,写成报告后,迪士尼对它停单,而后工厂停产,800多名工人没有了工作。有些工人说很恨你,因为你让他们没有了工作,你现在怎么想?
丘:我觉得很惨,800多名工人突然失去了工作,尽管我们曝光在道义上没有问题。比如我在街上看到一个贼在打劫市民,我报警了,但是警察赶到时,那个贼一刀把被抢的人给杀了,这不是我的责任。我是去揭发,但是贼不能因为我揭发了,就去杀人啊。
据我了解,内地有上万家代工厂在为迪士尼生产产品,我们相信,违规的企业决不止这几家被我们揭发的“血汗工厂”,迪士尼停掉这家工厂的订单,逼得这家工厂关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划清自己和那家血汗工厂的界限,我们认为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迪士尼找人查厂以后,发现了问题,要求煌星按照迪士尼的要求来生产产品。但是迪士尼却不提高商品单价,让煌星没有利润空间,这样煌星无法生存下去。
记:据了解,煌星厂无法按照迪士尼的要求整改,两家公司谈不妥,迪士尼因此停单。
丘:我们的调查,并不是单纯调查那些工厂,而是希望迪士尼和工厂一起来改善目前的状况,迪士尼应该承担相关的责任。
我们一定不会让迪士尼这么容易逃过去,对煌星停单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不道德行为。2月6日,我们已经去迪士尼亚洲总部抗议。
我们还联系了国外一些团体,让这些团体一起来施压,我们反对停单。
工人们说很恨我,这点我非常理解。工人们情况那么差,他们只希望靠打工赚钱养家,给小孩付学费。想不了那么长远的问题,也无法考虑全球化的问题。
但是,我们没有其他方法来改进中国工人的整体状况,我没有想到工厂会关门,很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