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十年动乱中度过的。家住在一个贫困的牧场小村,主副食常年都是那老几样,苞米面、高粱米、小米子、土豆、萝卜、白菜、南瓜,每月只有可怜的一点点豆油供应,常年见不到荤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大米、白面和猪肉,于是,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们如饥似渴般地盼过年,不仅是要靠过年改善一下窘迫的伙食,暂时满足一下肠胃低水准的需求,更主要的是在过年那种浓浓的“年味”的刺激下,我们可体验到一种温馨的感觉和做人的快乐。
记忆中最强烈的盼年似乎是从杀年猪之后开始的。数九寒天的,外面能冻住肉了,各家各户开始杀年猪,我们除了能够大吃一顿猪肉以外,还感觉到年开始近了。一年的农活煞马扣槽了,大人们开始忙年,淘米磨面,给我们张罗新衣裳。条件好时,家里能给我们扯一块蓝卡其布,找裁缝做一身新衣裳;不好时就把夹袄翻新一下,这我们就知足了,总比平时我们穿的胳膊肘、膝盖和屁股上补丁摞补丁的麻布衣裤体面多了。
其实真正感觉到年味浓了还是在小年之后。“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升天”。母亲早早起来,把炕坑口用白灰刷了,把灶台擦得锃光瓦亮。还放了一挂一百响的小鞭。母亲说,今天是灶王爷升天,到玉皇大帝那里汇报人间事的日子,咱得敬灶王神,乞求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小年过后,新年就快到了。二十四扫房日,大人们把房屋清扫干净,墙壁刷得洁白,又把从供销社买回来的棚纸一块块对上花的图案糊在棚上,整个屋子焕然一新。这时我们就央求母亲带我们去买年画,母亲拗不过我们,领我们到供销社。供销社的年画太多了,都悬挂在柜台上面临时挂起的绳子上,有《连年有余》、《穆桂英出征》、《哪叱闹海》,还有革命样板戏年画,有整张一幅图的,有条屏分割成多幅小图的,有竖幅的,有横幅的,有新年喜庆的,有带故事情节的,直看得我们眼花缭乱。最后母亲从中选了几幅。母亲并没有马上走,而是领我们到副食柜台前,我们的眼光马上就被那各式糖果、糕点吸引住了,食指下意识地放进嘴里吸吮着。母亲权衡了再三,和营业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营业员就拿起一个铁皮小撮子,在糖罐里撮半撮糖球和枕头形的糖块,放在秤盘里称,并不断地抖动撮子往秤盘里添秤,直到天平完全平衡为止,然后把糖倒进一个筒形纸袋里,递给母亲,母亲从中拿出几块糖分给我们每人一块。我们把糖球放进嘴里,仿佛含着新年一般的甜蜜。
接下来的日子大人们就更忙碌了,做豆腐,杀鸡宰鹅,蒸馒头蒸粘豆包,买冻梨冻柿子、对联福字和鞭炮。因为家庭困难和我们兄弟姊妹多的缘故,我们每人只能分得一挂一百响的小鞭。腊月二十九,父亲为我们几个兄弟剃头,他把围裙围在我们的脖子上,用一把破旧的手动推子给我们剪头,不知道是缺油还是别的缘故,推子时常夹头发,很疼,但我们心里很滋润,这是为迎新年剃的头啊!母亲在一旁告诫我们,剪短一些,再剪要一个月以后,正月不剪头,剪头死舅舅。
年三十早晨,我们出去放鞭炮,因为鞭炮少,只好把整联的小鞭拆开成零散的放,点鞭炮没有烟和香烛,我们就用酱秆(高粱秆剥去外皮)点燃。每个人可以分得两个“二踢脚”(双响炮),总是舍不得放。天刚擦黑,我们就准备玩灯笼了。这灯笼极简单,就是小玻璃罐头瓶子,颈部用麻绳系上当作提手,母亲早为我们买好了一包“磕头燎”(三厘米长的小蜡烛),我们每人可以分得两根,我们拎着灯笼去找小伙伴们,这一晚上玩个够,直到吃年夜饺子才回来。吃饺子的时候,母亲告诉我们,饺子里包了“福钱”(其实就是硬币),谁吃到了谁一年吉祥有福。于是我们就争着抢着吃“福钱”,简直要撑破肚皮。那几枚福钱是有数的,吃到的欢天喜地,吃不到就羡慕地看着别人。
吃过了年夜饺子,时间就进入了正月初一,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排成队给父母亲磕头,母亲则把事先包好的压岁钱一份份地给我们,尽管每人只有一两毛钱,但我们却感觉到沉甸甸的。年后就可以到供销社去买一两本小人书了。
现在想起童年时过年,心里很温馨,尽管那时日子很苦,年过得简陋,年味和亲情却很浓很浓。今天我们物质发展了,年过得排场了,但年味和亲情都淡了许多……(黑龙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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