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挺想拜年的:大年初一,全家人穿戴一新,拎着礼盒,到各家亲戚走动走动,聊聊家常说点吉利话什么的。可是我没有这个机会。我父母都是上世纪60年代大学毕业分配来成都的,在成都我们家没有亲戚。
我的愿望是我先生的过去。他是天津人,在天津,他有一大堆亲戚。先生也是大学毕业到成都的,在成都已经生活了20年。之前,他在天津过的20多个春节就如我想象的那样,四处拜年累得不行。他说,在天津,过年是一年里最累的时候,特别是拜年,那些繁文缛节让人抓狂,这甚至是他离开北方到南方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之砒霜,我之蜜糖。就是因为那些繁文缛节,那些仪式化的东西恰恰是我所缺失的。
作为一个南方人,很多时候我相当认同南方。南方在形式感上的随意散淡不羁潇洒,很多时候让我觉得相当宽松。但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似乎越发青睐那些传统的形式感的东西了。
像我这种生长在一个南方城市的移民家庭中的孩子,没有贴春联的习惯;不祭祖,不祭灶王爷;没有大年三十午夜时分下饺子的风俗;没有大年初一穿唐服的要求;甚至不守岁,除夕夜什么时候困了就什么时候睡……而这都是我先生当年困在风俗中时无比向往的。
现在过年,物质上其实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年味可言,又没有什么仪式需要举行,那滋味真是寡淡万分。好些年的除夕夜都是这样,在父母家早早吃了年夜饭,帮着收拾一下,然后我家和姐姐一家在8点前分别离去,因为8点时春节联欢晚会就要开始了,老两口可以安安静静不受干扰地看。
我给自己设立了几条规矩,比如,大年初一我会翻出我多年前订做的那件锦缎中式棉袄穿上一天;还比如,初一早上一定吃汤圆,讨一个平安团圆的口彩;再比如,春节前买好水仙,仔细地养,保证初一的时候是盛开的,让这淡雅的花事应个景。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想几条规矩来让自己和家人“仪式化”一点。也只能这样自我暗示了,为的是获得一点意义一点滋味,也为了给自己、先生和孩子以后的回忆留下一些细节一些痕迹。我最想的是有一个蒲团,让我跪下去给老人们磕个头。但我真的给父母来这么一下,会把他们吓着的。从他们那代起,传统已经断掉了。这真是一个让人伤感让人深思的话题。
洁尘:作家。专栏文章散见全国数十家报刊。出版散文集、长篇小说十余部。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