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贱民”生存状况:34万人从事人工掏粪工作

　　今天，在某些依旧保守的印度农村，你会看到有些人走路要避着人，因为他们不能让自己的影子落到路人的身上；更有甚者，有的人带着扫帚，边走边扫掉自己的脚印。他们为这个村子的人工作，却不允许住在村子里；他们不能到村子的井里打水，小孩就算能上学也必须上专门的学校。

　　令印度教种姓制度臭名昭著的是它的种姓隔离，而最严苛的隔离正是施加在被称为达利特（Dalit）的人身上。传统上，达利特被认为是肮脏的，并且这种肮脏还可以借由接触传染给别人，因此他们要躲大家远远的。

　　尽管圣雄甘地称他们为“神之子”，但传统的上等种姓却叫他们“不可接触者”，即贱民，而他们自称为“被压迫的人”，即达利特。

　　这是印度历史留下的最黑暗的一道阴影，但是当世人的目光被每年6%以上的经济增长和成千上万的IT精英所吸引时，往往会忘了它的存在。

　　印度总理曼莫汗辛格是个坦率的人，最近他坦承：“尽管60年来印度已经制定宪法和法律禁止种姓制度和种姓隔离，政府也做出了不懈努力，但是在印度许多地方，达利特依然面临着社会歧视。”

　　根据人口普查数据，印度目前有1.67亿达利特人，占总人口的16.2%。

　　苦难的达利特无地自容

　　印度中央调查局2006年12月底公布了一份200页的调查报告，其中叙述了一个达利特家庭的遭遇：一位名叫苏瑞卡伯特曼吉的母亲，被一群村民从家里拖出来，当众扒光了衣服，用木棍和自行车链条殴打，最后多次抓她的头撞墙，直至死亡。

　　苏瑞卡17岁的女儿普瑞燕卡被同一伙人从藏身的牛棚里抓出来，同样扒光了衣服、群殴、头撞墙至死。她的两个小儿子苏迪尔和罗桑也是一样，后者死前一只眼睛都已经被撞瞎了。

　　伯特曼吉家的4具尸体被暴徒用牛车运到半公里之外的一条运河里丢弃，全家唯一逃命的是父亲。

　　目击证人称，苏瑞卡和普瑞燕卡还遭到了强奸，但中央调查局的报告说法医检验没能发现有力证据。

　　这是2006年9月29日凌晨发生在印度西部马哈拉施特拉邦卡伊尔兰吉村的暴行。施暴的一方虽然不是高种姓，但是在村子里属于人多势众的家族。

　　这不是一个典型的种姓压迫案件，暴行的由头是一桩各有对错的村民纠纷，但村庄自治委员会和警方处理这个案件的方式却非常典型。

　　很多做达利特状况调查的社会学家都曾总结说，在类似的案件上，警察总是站在拥有大片土地的富农和有势力的家族一边，达利特在任何村庄都属于弱势。

　　事发之后，卡伊尔兰吉的村长和当地警方想的都是如何掩盖和平息这个案件，谁也没花心思保护证据或者破案。

　　中央调查局接手调查则是在整整两个月之后，当马哈拉施特拉邦各地的达利特人四处举行示威游行，甚至纵火焚烧了两节火车之后，邦政府被迫采取这个措施，以求平息民愤。

　　《印度快报》的评论文章说：“我们应该谴责这种毁坏公共财物的行为（放火等等），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这是人们绝望的极端表现，他们认为无法争取正义，法律对他们没有意义，政府和政客不会为他们谋福利。”当地媒体上类似的新闻其实不时可看到，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根据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调查，1981年604个达利特妇女被强奸，1990年这个数字增加到885个，2000年则增加到1034个。印度西部另一个相对落后的邦拉贾斯坦，过去三年里，平均每年针对达利特的暴力案件仅报案的就有5024起；其中，平均46起伤害致死，134起强奸和93起严重伤害和凌虐。

　　众神在上，谁能援手

　　神在印度人的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但是印度教的神庙里，并非人人平等，皆可膜拜，大多数的印度教寺庙都不向达利特人开放。

　　拉贾斯坦查瓦拉村因为沐浴祈祷的事就闹出过大动静。村子里有个池塘，在那里沐浴祈祷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宗教仪式，池塘和周围的台阶长年由全村所有居民集资，由政府负责维护。这样一个牛羊猪狗都可以自由来去的地方，达利特人却被其他村民禁止靠近，尽管他们也交了钱维护。

　　2006年12月，两位达利特村民打破了这一不合理的习俗，接着炸药桶被点燃了，其他村民不仅扬言要“血洗”，而且发动了联合抵制：日夜包围他们的房屋、村里的商店不卖给他们食物、当地的医生不给他们看病、修理工也不给他们维修农具和自行车。

　　面对困境，查瓦拉村的达利特人选择了举行游行示威，斗争到底，结果引来了一万多人的围攻，连维护秩序的警察都伤了44个。

　　印度西部奥里萨邦卡拉达加尔的达利特人选择了另外一种更为平和的方法。

　　奥里萨邦最高法院12月判决，所有印度教徒不论种姓有权到任何寺庙拜神。可是，卡拉达加尔克里希纳神庙却一直禁止达利特人进入，他们原先可以在寺庙外墙的9个洞外面朝拜。法院判决后，神庙干脆把9个洞都封了，禁止任何人进入。

　　当地达利特人的领袖阿育马力克说：“这是对所有达利特人的侮辱。因此，我们决定改信佛教。”

　　改信宗教是众多达利特人摆脱种姓烙印最常用的办法。50年前，著名的达利特领导人安贝卡博士就曾经率领50万追随者皈依佛教，尽管这个佛教与通常认为的佛教不太一样。2006年10月，在纪念他皈依佛教五十周年的仪式上，大约2500名达利特人宣布改信佛教或基督教。

　　但遗憾的是，达利特皈依者和传统穆斯林或高种姓基督徒的区别仍然存在，而他们最需要面对的敌人——顽固抱持种姓观念的人，并没有被打败。

　　另外，有几个印度教党派执政的邦通过了限制集体改信宗教的法律，而有的邦则通过法律宣布佛教是印度教的一个分支。

　　上帝、佛祖和安拉真的能够帮助他们摆脱旁人眼里不可接触的身份吗？

　　摆脱不了的世袭职业

　　传统印度教认为达利特人“肮脏”有非常直观的理由——他们很多人世代干的是“倒夜香”的工作。

　　印度老式的厕所没有下水道连接化粪池，靠的是人工把排泄物掏出来，搬运到特定的处理地点。这是很多达利特妇女和少年的工作，他们靠扫帚和锡盆，徒手清理公共和私人厕所，为了运送时省力，甚至常把粪盆顶在头上。

　　可是，在抽水马桶如此普遍的今天，在电脑软件业如此欣欣向荣的印度，还有至少三十四万达利特人干着和千百年前一样的工作。也因为他们的存在，多少没有下水道的老式厕所依然正常运转着，没人费心去改造它们。

　　根据国际慈善组织ActionAid在印度6个邦的随机抽查，至少有3万间老式厕所靠的是人工掏粪。另一项调查显示，印度中央政府的数个部委，包括铁道部、国防部和工业部，至今还有老式厕所，雇佣掏粪工，印度全国的铁路系统则是他们最大的雇主。

　　干这些活的95%是达利特人，他们每天面对最直接的感染源，从皮肤、呼吸系统到肠胃系统都深受其害，如此每个月约赚20到160卢比（4到32元人民币）。

　　这些夜香工人是整个种姓金字塔最底层的人，在达利特人内部也遭到歧视和排挤，有些村庄奶茶店的老板都会让这些顾客用专门的杯子。这些家庭的孩子很多迫于周遭的歧视甚至无法换其他的工作。

　　情况显然相当糟糕，以至于印度在1993年出台了禁止建设干式厕所（无下水道）和雇佣掏粪工的法案，违反者可处一年监禁或罚款2000卢比（500元人民币）。

　　十几年过去了，很可惜法案没有得到有效地实施，而且不干掏粪工以后，没有任何特殊技能的人要怎么谋生，这个问题也没有好的答案。

　　印度独立60年来，不能说达利特人的问题毫无进展，毕竟他们拥有了自己的政党和政治家，能够平等地参与选举投票，政府公职和公立学校都安排了达利特人的一定名额。达利特出身的政治家曾经当上了一个邦的首席部长（相当于一省之长）、内阁部长甚至总统。

　　在移民众多的大城市，种姓观念正在日渐淡薄，人们初次见面不再探听彼此的出身，跨种姓婚姻越来越多，达利特人身上“不可接触”的烙印也在渐渐消退。但是，本文的结语仍然只能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环球》杂志驻新德里记者/傅双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