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特,尼日尔。2620公里。
这些非洲的非法移民们,走到了死亡的边缘上。清晨6点,撒哈拉沙漠上的天空变成了橙色。地平线也渐渐露出了红色,刚开始是暗红,然后慢慢加深。星星在几分钟内消失,红色渐渐退却,天变蓝了。
14年前,阿姆潘的奥德赛
1993年,阿姆潘的车子来到阿里特附近的撒哈拉沙漠地带,在那里,他们换乘了从阿加德斯来的三辆货车。那时候正是早晨6点半,日出过后,阿姆潘带上一加仑的水和用木薯粉做的饼块,与其他88人一齐挤在货车后的货架上,出发了。车上的人说着英语、法语和一些部落语言。他们来自加纳、尼日利亚、喀麦隆和马里。每个人都跟别人说起自己的梦想,大部分都是类似这样的:“我会在欧洲呆上两年,存点钱,然后就回家乡建一座房子。”一个来自加纳的男人坐在阿姆潘的旁边,他说他去过荷兰,还在那里生了个孩子,但因为证明文件不足,他还是被荷兰政府遣返回来了。这次,他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这个男人其实还只是个20岁的孩子,大家都叫他科库———“在星期三出生”的意思。科库说,人们道听途说的那些都是对的,欧洲的确是一个天堂———那里有工作,有医院,欧洲人都面带笑容,还能活得很长寿。于是,车上的人们开始祈祷。
不辞而别
他们又换乘另外3辆车继续下一段旅程。阿萨马卡是尼日尔和阿尔及利亚边界的一个小地方,人们在沙漠上建了几座房子和一些栅栏。在这里,移民们被批准席地而卧睡上几个小时觉。下一段“旅程”需要大概36小时,阿姆潘在阿萨马卡买了两罐水,大概有10公升。但是一天早上10点,一辆车子突然抛锚了。乘客们都跳下车,几个司机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子,才着手修理引擎。不过他们没能修好。然后,司机们又在一起商量了一阵,移民们就蹲在旁边的地上。然后,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其中一辆车突然开走了。司机是去找人求救吗?人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一直持续了两天,在摄氏40度的高温下,人都快要被烤干了。他们学会了一整天一动不动地呆着,一句话也不说。接着,乘客中传出了抗议的声音,他们觉得司机准备扔下他们不管了。留下来的司机坚持说他们会对移民负责任,没打算遗弃他们。但是没有人有卫星电话,附近也没有村庄,阿姆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然后,到了第3天,另外一辆车子也不辞而别。司机趁着大伙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跳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等待死亡
两天又过去了。移民们已经在沙漠上坐了足足5天。有些人已经没有水喝了,被迫去喝车里的汽油,结果没过几分钟就失去知觉,死了。阿姆潘还有水,他严格控制自己不一口把水喝光,每次他都只是吸一小口水,含到嘴里,让口腔里的每一部分都湿润一下,才吞下去。他没有跟任何人分享他的水,虽然以前在教堂里牧师是这样教导他的:要和别人分享你的财富,孩子。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与其他人分享,他自己就会死掉。88个移民,就这样被遗弃在撒哈拉沙漠当中,被他们信任的人所抛弃。他们不过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罢了。他们面临着一个两难处境:留下来?还是离开?不过,即便是离开,又该往哪里走呢?阿姆潘和一部分人,总共25人,在沙漠里缓缓地移动,寻找出路。不过那个要去荷兰探望孩子的男子科库,没能再走下去,不久之后他就死了。人们徒手给他挖了个坟墓,不过还没等把他埋下去,就有人把他的鞋子和钱拿走了。在这种情况下,做别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做任何事情,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到了第8天,一辆阿尔及利亚的军车经过,阿姆潘他们大声求救。士兵们把他们带到了营地,关了起来。虽然这样,不过他们至少能喝上一碗热汤了。士兵们把阿姆潘的钱包和太阳镜拿走了,还拿了他妈妈送他的金链。钱包里头还放着妻子维达和孩子们的照片。
我想回家
士兵们把阿姆潘他们带回了阿萨马卡,在尼日尔境内把他们扔下了。阿姆潘相信,88个移民中有至少50个都在撒哈拉沙漠中死了。“我尝试打听一下他们的去向,”他说,“不过没有人知道。从那以后就没有人看到过他们。”那是1993年的夏天。经历了那次磨难后,阿姆潘已经陷入了放弃的边缘。他很想回到加纳去。他在想,该和妻子说些什么,该用什么词语去描述这趟残酷的旅行,该如何表达他那种口渴和孤独的感觉,该如何表达他离家两年以来的想法,该如何解释他当初的天真,还有他那种坚定的信念背后的愚昧?“我快崩溃了,我想回家。”他说。他身上还有些钱,士兵们没有搜到。他坐了一辆小巴来到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从那里,他继续走,到了布基纳法索首都瓦加杜古。本来他还是计划回阿卡拉的家,不过,他在车站碰到了3个年轻人,他们对他说起毛里塔尼亚。他们说,真正的天堂是西班牙的拉斯帕尔马斯。在毛里塔尼亚出发的渔船会带移民去那个岛,那里离西班牙大陆就不远了。他们说,保证安全,还没试过有人被抓。
向西走
非洲移民要到达欧洲,通常有四条途径。第一条是从利比亚出发到达意大利的蓝佩杜萨岛。第二条是翻越梅利利亚与休达的防护网,进入这两个位于摩洛哥一侧的西班牙城市。第三条路是从摩洛哥岸边出发,穿越重重监视的14公里海路,抵达地中海另一端的安达卢西亚。第四条路就是坐渔船航行1200公里到达加纳利群岛。“好吧。”阿姆潘同意了。于是,这4个加纳人一同上路了。在瓦加杜古,他们的鞋子显得很抢眼,因为这里的人们大都不穿鞋。他们一起走路,一起住,弄到的钱也和其他人一起分享。这3人当中带头的那个叫查尔斯,另一个叫布莱特,他很聪明。第三位是一名失业的老师,他想到欧洲找一份新职业,不过阿姆潘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了。他们一直往西走,穿过马里,抵达塞内加尔,再走到毛里塔尼亚首都努瓦克肖特。他很少打电话回家,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交待自己的状况,他不想浪费钱去打一个好像传递噩耗的电话。不过,他的乐观情绪还是回来了,他相信最终能够抵达欧洲。后来,查尔斯决定冒险通过拉斯帕尔马斯进入西班牙。如果阿姆潘事后打听的传闻没错的话,查尔斯最终成功去了加纳利群岛。而布莱特和那位文静的老师则因为钱不够买船票,最终去了冈比亚,阿姆潘再也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后来他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哈勃。他们没钱去拉斯帕尔马斯,所以他们就等着从毛里塔尼亚南部来的运铁矿石的火车,当火车走近的时候他们就跳上去,坐在铁矿石上面。“这很危险,而且很冷。”阿姆潘说。
酒贩子
就这样,他们到达了毛里塔尼亚西北部的努瓦迪布。哈勃是一个聪明又有胆色的人,他打算在这里酿酒和贩酒赚钱。要知道,在一个穆斯林居住的地区挨家挨户地卖酒可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不过哈勃深信这样能够赚大钱。他邀请阿姆潘当他的拍档。做这种小生意需要一个酿酒的小棚屋,屋子里放着两个大桶和一个小桶。非洲的杜松子酒是用砂糖、酵母和水混和,搅拌沉淀后放上9天,然后用软导管连接大木桶和小木桶。用火加热大木桶里的混和物,蒸气在导管里面冷却蒸馏出的液体,就是酒精含量为45%的酒了。酿出来的酒都用来卖,喝上一口对他们来说就太奢侈了。毛里塔尼亚的穆斯林喜欢喝酒,于是两人的生意蒸蒸日上,赚了不少钱。不过后来一个邻居向警察告了密。有一天凌晨2点,当阿姆潘带上20升酒到一个酒吧的时候,就被早早等在那里的警察候了个正着。阿姆潘被绑了起来,蒙上双眼,带到沙漠中的某个地方。警察对他进行了两小时的严刑拷打。他们对他拳打脚踢,又把他绑到一辆陆虎越野车上,拖着他在沙地上滑行。不过,阿姆潘坚称自己不知道酿酒的事。事后阿姆潘回忆说,他就算出卖所有的人,也不会出卖哈勃,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阿姆潘信任他,两人就跟亲兄弟一样。见问不出什么,警察就把他拉回城内,并要他付150美元,他照给了。他们把他扔在路旁。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继续前进了。之后,他向人买了一本假的英国护照,上面写着“桑德拉·莫里斯”的名字。他把自己的照片贴到护照上。从那以后,他就是桑德拉·莫里斯先生了。他花了180美元,坐上一辆陆虎车,来到了摩洛哥。那是一个位于西撒哈拉的城市,叫做达卡拉。终于,欧洲近在咫尺了。
阿姆潘的非洲箴言:
你不再爱人———当你抛下你的家人不顾,好几年都看不到他们一眼;当你经历过像我们这样的经历,当你为了驱逐心中的孤独要和其他女人睡在一起,你会变得严肃起来,你为了衣食住行而奋斗,但你却忘记了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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