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与百名死刑犯的故事：死刑犯都想穿青布鞋

南京市公安局监管支队民警林佳

　　3月18日，春寒料峭。经过特别的批准之后，在大门站岗武警的注视下，记者走进了南京市看守所。一道铁门，两道铁门，上楼，转弯，三道铁门……在一间陈设简单，略显阴冷潮湿的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南京市公安局监管支队民警林佳。

　　个子不高、体型比较单薄，如果在路上碰见不穿警服的林佳，人们只会把相貌平平的他当作普通路人。然而，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他，却是天天与死刑犯打交道、在高墙内屡屡立功的不普通的人。通讯员宁公宣快报记者 田雪亭

　　“作为看守所的管教，当我们看到自己看护的犯人刑满出狱时，会由衷地替他们高兴；并不是，拖出去一个死囚走上刑场，我们就很高兴，相反的是，很多的时候，我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28岁的王青云因贩毒被判了死刑，一审判决后，他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心想着快些“上路”。管教干部的多次谈话教育、在押人员的现身说法，都无法使王青云开口说话，工作陷入了困境，包括林佳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都背上了沉甸甸的心理包袱。

　　一天早上放风时，意外的发现让林佳激动不已。“他（王青云）手上拿着一个小泥团，大概是用吃饭时节省下来的米饭在地上滚动后形成的，上面种了一棵嫩绿的小草，有一厘米高吧。我看到时，他正试图把地上的尘土多粘些在米饭团上，因为监室四周都是坚固的水泥构成。他还用一根细小的木棒拨下一滴露水，小心翼翼地给小草‘浇水’。林佳边说，边从椅子上起身，蹲在地上，向我们模仿王青云一手拿草，一手滴水的情形。“王青云如此精心地呵护这棵小草，这说明他对生的强烈渴求”。

　　放风结束后，林佳仔细看过他的案宗，觉得他还有上诉的机会，还可以争取减轻刑罚。林佳马上找王青云谈话：“小草也是生命，你那么爱惜，但你有没有想过去爱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你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还有谁会救你？”

　　这句话，四两拨千斤。王青云不但很快走上了认罪、悔罪的道路，而且还坦白、检举了多起贩毒案线索。并振作精神写了上诉书。因其有重大立功表现，法院对他进行了改判。

　　用米饭“种”小草的毒贩

　　南京人陈军原来是一个腰缠万贯的个体户，但后来因为赌博而债台高筑，最后走上了抢劫杀人的不归路。刚入“号子”时，陈军思想压力很大，心情烦躁不安，整夜睡不着觉，在监室里走来走去，即便躺着也是翻来覆去。心情烦躁时，陈军就猛击监室的铁门，敲打柜子发泄。

　　经过了解，林管教发现陈军是个争强好胜，虚荣心较强的人。在随后与陈军的谈话中，林佳总是先从陈军感兴趣的话题入手，谈他当兵时的故事，承包鱼塘时勤劳致富的“辉煌经历”，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军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在每日的监室号务会中，林佳还特别安排同监室的其他人员，谈各自的真诚悔过，反省问题的思想和服从管理的决心，最后让陈军做重点发言，在林佳的耐心开导和同押人员的感染下，陈军由最初的撇嘴冷笑不自觉地变成了正襟危坐。脸上的冰霜也渐渐消除，被和善的微笑取代。

　　在林管教的真情感化下，陈军逐渐打消了抵触情绪，开始遵守监规，积极参加学习，主动要求向管教民警汇报思想动态。死刑判决书下达后，他主动向林佳写了捐献器官的申请报告，决定死后无偿捐献自己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器官，为社会做最后一点贡献，以赎回自己罪恶的灵魂。

　　执行前，陈军把亲笔写就的捐献器官申请书，郑重地交给了林佳，请他最信任的林管教把申请书转交给有关部门。

　　申请捐献器官的杀人犯

　　林佳戏说他们和犯人的关系是：被关进看守所的大都是“老虎”，在外无恶不作，我们这些管教则是动物园里的“看虎人”。看守所不仅给犯人以心灵上的医治，也给了他们很多生活上的帮助。

　　有一个死刑犯右关节得了骨癌。看守所立即送他到医院救治。癌症后期时，这个死囚右腿高度腐烂，流的全是脓水，散发着阵阵恶臭，连同监室的犯人都躲得远远的。林佳却一点也不嫌弃他，不仅每天为他端吃端喝，还帮他换药。行刑前，林佳蹲下身子，帮他穿上了一双崭新的青布鞋，伏下身子轻轻地把他抱上轮椅推出监室，交到了等在监室外的法警手里。

　　说到青布鞋，林佳说，一般来讲，一个重刑犯监室前前后后有好多批死刑犯，前面的死刑犯被执行枪决以后，他一般要跟后面的死刑犯交代，在地上给他点上一支香烟，如果那根香烟一直很顺利地燃到根部，那就表明他会很顺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有，他们“上路前”，也都很希望能够穿一双青布鞋。这样才能够很顺利地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来世可以变一个很好的人。虽然这种说法只是一种“习惯”，但说明他们最终都有向善的心、做回好人的期望。

　　死刑犯都想穿青布鞋

　　林佳所负责的“男未决犯管理组”是一个正式的称呼，在看守所内部，大家更愿意把它称之为“重案犯警组”。林佳和他的同事日常打交道的对象，几乎全部是重大刑事犯罪、涉黑涉恶犯罪、重大经济犯罪以及涉外犯罪中的重刑犯。如何对这些重刑犯、死刑犯进行教育转化工作，不但会影响到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而且会直接影响到监所的安全稳定环境，因此，教育转化是监管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教育转化工作并不具备固定的模式，如果说看守所是一所特殊的学校，那么在押犯就是一些特殊的学生，教育方法只能因人因事而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重案犯也不例外。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多么冷酷无情的心，只要我们认真研判、寻找弱点，使其回归人性，就比较容易突破。”

　　故意杀人犯李庆坚固的心理防线，便是被林佳这看似普通的“弱点理论”所攻克。

　　李庆为达到能与情妇结婚又能同时保留自己家庭财产的目的，残忍地将自己的妻子和14的女儿杀害，并伪造了家中抢劫、杀人的现场。入监后，他不仅不悔罪，还抱着“照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的心理，企图逃避法律的严惩。

　　对待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死魂灵”，林佳从亲情教育入手，想尽一切办法来触及他的灵魂，让他人性复苏，伦理得到醒悟。为此，林佳几乎每天都要苦口婆心地与他谈话；发现他的生活用品没有时，就自己掏钱给他买来；每天的监室值班，林佳有意安排他第一个值勤，以便能让他好好休息。李庆生病发高烧，整天水米未进，林佳就从食堂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亲自一口一口地喂他。

　　李庆终于彻底在林佳的教育、感召下良知被唤醒，他泪流满面地说：“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可你们却把我当人看，我服了。”他不仅很快彻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还积极配合管教维持监室秩序，还以自身的教训去劝告别人不要违法。

　　临刑前，李庆艰难地往地上一跪，眼含热泪地对林佳说：“我要走了。林管教，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我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像我这样的人，不知来生还能托生成人吗？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好好做人，因为是您让我知道了应该怎样做人！”

　　杀死妻儿

　　死刑犯终于醒悟

　　“同行们都喜欢说这样的玩笑话，关在所里的犯人大部分是有期徒刑，还有希望熬出去，而我们则是被判的‘无期徒刑’。这深牢大狱就是我们的办公室，一辈子都要献给看守所，献给犯人，直到退休。但是，看着一批又一批犯人洗心革面重铸灵魂，或者看着一些死刑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展现一点点人性的良知，我就会觉得，这是我一生的荣耀。”

　　林佳担任监管民警以来，两次荣立三等功，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2003年被省公安厅授予“狱政攻势挤挖能手”的称号，今年3月，因工作成绩突出，再次被省公安厅荣记二等功。

　　但这份工作也给林佳留下了深深的遗憾。今年大年初六下午，74岁高龄的岳父在汕头去世，林佳没有见上岳父最后一面。“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年前家人就来电讲，估计老人家可能撑不过年关。我和爱人本来想在春节期间到汕头陪他过个年。但因为假日期间犯人的情绪特别容易波动，我心里放不下。没想到，竟然成了永别。老人家跟我情同亲生父子，孩子从小也是他照顾的……”烟雾缭绕中，林佳红着眼睛，边说边低下了头。

　　采访结束时，记者注意到了林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横幅，上面写着：“精心共勉：人之所以快乐，不是得到的多，而是计较的少；财富不是一辈子的朋友，朋友却是一辈子的财富；职位不是一辈子的荣誉，荣誉才是一辈子的职务。丙戌年孟夏林佳自勉。”林佳说，字是请朋友帮忙写的，但内容是他自己总结的生活感悟。（文中犯罪嫌疑人系化名）

　　人之所以快乐，是因为计较的少

　　46岁，南京市公安局监管支队民警。林佳原来是广州空军的一名正营级军人，1998年底从部队转业。他与百余名死刑犯打交道。9年来，两次荣立三等功，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2003年被省公安厅授予“狱政攻势挤挖能手”的称号，今年3月，因工作成绩突出，被省公安厅荣记二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