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城记一座城市的黑白照片

　　八年前，我曾在自贡市一家以出版方志为主业的单位干过几天活，工作之便，得以收集到一批志书。这些志书，既有市志县志，也有更为生癖的专业志。以我个人经验而言，与煌煌巨册的正史相比，这些地方志书和私家史乘，往往更靠近人间烟火。

比如阅读我家乡那个县份的县志，我能从中发现许多熟悉的人、岁月和生活，这些发生在身边的历史，自然多了一分亲切与随和，这是读二十四史之类的正史所不备的。留心自己家乡的人与事，包括它过往的兴衰更替，这大约是许多读书人共有的一份好奇之心。

　　时至今日，移民成都已有七年之久，七年的时光足以让人反认他乡是故乡。对一座城市的认同与否，大约可以用你是否关心这座城市的过去来检验———很欣慰，我对成都历史的兴趣，一如几年前对自贡的兴趣———最大征象就是，凡是有关成都这座城市的史料，无论是影响甚巨的《华阳国志》还是《成都府志》，抑或仅仅只是某些相对稀罕的专业志书，均有兴趣一阅。

　　所以，《成都城坊古迹考》于我而言，肯定要花上几个时辰来通览一遍的。考述成都的古今城垣、水道、街坊、名胜古迹以及近世各种新政与锦城风貌，这是《成都城坊古迹考》编者们之意图。在我看来，用文字为一座古意盎然的城市作这样的梳理，相当于从多年不曾翻动的旧箱子底部，忽然翻检出一大叠儿时的黑白照片。作为一个逝去时代的真实而生动的证据，这些黑白照片一则让我们感叹光阴之倏忽，更多的，我们不免缅怀那些逝去的岁月。

　　阅读这种近似于工具书的书籍，其中的乐趣在于能在不经意间有新鲜发现———这些发现，往往和自己的生活相关，由于这种相关，读者能感受到自己与历史，尤其是一座城市的历史隔得并不遥远，历史并不都是大人君子的事情，升斗小民也和历史息息相关。以《成都城坊古迹考》为例，信手浏览时，即发现几个和自己目前生活有关的古老细节：我所居住的簸箕街，几年来我一直以为它之得名，源于这里曾是销售竹制簸箕的市场，但错了，其实是多年前，这条街上有一方状如簸箕的大石头；我所居住的小区背后，有一座教堂，袖珍得很，我自然以为它从来就是一座教堂罢了；不料书上说，这里曾是最早的法国领事馆，后来领事馆迁到城里，才改成了教堂，还附设一个微生物研究所；又如相邻不远的城北体育馆，编者说明朝时此地建有祭祀诸葛亮的丞相祠，比邻则有金绳寺，香火兴旺，另一侧则是民国时成都士绅游宴的小南海，而今，祠与寺及小南海均荡然无存，惟有一片高大的水泥盒子在冬阳下散发出冷漠的微光。一条街道，一座城市的命运，庶几比一个人或一代人的命运更叫人扼腕。倘若问读这种书有何好处？我的回答是，它让我们明白，无论我们有多么伟大的雄心壮志，多么渴望改造我们的城市，但我们都只不过是时间链条上的一个小小环节而已。虽然城坊古迹的变迁不会给人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那样深重的悲恸，但这些变迁的城市细节却在无声地教育我们：对一条街道、一座城市的敬畏，其实也就是对先人和后代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