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湾的春天

　　如果一个城市有这样一个地方，平时，它淹埋在记忆的灰烬里，一旦你被弃寂感彻底包围，它就会悄然浮起，缄默、微笑地站在不远处，于是，你就要过去，不顾一切。如果这个城市有这样一个地方，那么，还有什么浑浑噩噩的生活，是不能继续下去的？

　　很庆幸，我能在这个城市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它在我低落的时候浮出来，像梦一样美好，又像天堂，给予无处可去时最后的抚慰。

　　上周日的下午，阳光像新织的绸缎一样，润泽、柔软地铺开，我在屋内沮丧得团团转，一点一滴地翻寻待下来的理由，很想出去把自己裹进如绸缎的阳光中，然而无处可去，似乎整个城市正在远离，并拒绝我进入。突然想起还可以去一个地方，赤湾，深圳西南角一个依山靠海的港湾。于是，我踩着单车，从月亮湾大道一直往南，傍着海。

　　赤湾在某些方面，像晴雯之于贾宝玉——担了虚名。它有古炮台、天后宫、少帝陵等市文物保护单位，但与游人如织的公园和商业街相比，这里门可罗雀。也许正因为人迹罕至，几年来，赤湾基本维持着原样，每年的春天，那些参天的木棉，都可以如约盛开。而我喜欢的，正是这样。

　　赤湾离繁华并不远，十分钟的车程，但要经过永远在建、沙尘满天的货车道，然后爬向盘旋的山道，转若干弯，冲下山，然后再陡然爬上另一个山坡，才是傍山而建的赤湾。这让它显得偏僻，在整个逐渐一体化的城市里，它格格不入。

　　喜欢它，因为它符合了我对居住地的所有梦想：偏于一隅、面海、背山，十分钟走完小镇一圈，海风漫过身躯往山上飞去，高高撩起山间房屋的窗帘，长长的坡道两旁是遮天蔽日的大树，花一块钱，就可以坐双层巴士去到市区，当巴士穿过山道，青翠的树叶随时伸进车窗。

　　五年前，也是春天，木棉开得极为繁盛，都开不下了，有些仍然完好的花被挤得跌到地下，车开过，压成一摊血迹样，坐在少帝陵，看海上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五年后，少帝陵的香火依然零落，树阴仍浓，海风依然撩起了白色的窗帘，太阳在海面上挣扎，洒下一海的碎金。

　　只有在这里，还有那种新鲜灌装的可乐，用玻璃瓶装的，退瓶一块五一支，不退的话是两块，两张小桌支在树下，买一袋红泥花生，几支可乐，就可以打牌了，从中午一直打到太阳完全退到海里。树够大够高，也晒不着。

　　对赤湾曾有两个梦想，一是拥有一份赤湾的感情，它必定和这个小镇一样，平和、自在、古旧、悠闲、不离不弃；二是有朝一日居住其中，清晨挽着菜篮买菜，下午坐在树下喝最新鲜的可乐，和每一个经过的人打招呼，当然，这时的我将是白胖的，身体与脸上，都没有城市与漂泊的痕迹。

　　当我觉得人生将会就此灰下去时，就会想到这两个理想，就像一束从天窗射入的阳光，霎时穿透浑噩的黑暗，告诉自己还有退路，还有另外的海阔天空。于是，我一直留在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