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不干预私有产权和私人交易,是市场经济的最基本前提。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市场单纯依靠社会道德的约束、依靠交易各方良好意愿的监督,就可以运行良好。反过来,一旦市场中道德朽坏,企业和消费者互相不再信任,政府就必须干预了。
举个例子:去年美国金融市场的全球地位受到空前挑战,纽约证交所在IPO竞争中大大输给伦敦证交所。其最主要因素,就是美国的《萨-奥法案》对上市企业实行了极为繁琐的监管制度,吓跑了那些本来想到美国上市的公司。美国特别强调自由市场经济,怎么会有《萨-奥法案》这样政府干预严厉的法律出台呢?原因正是某些美国企业不惜福,前几年像安然、世通等超大型上市公司连连爆出丑闻,严重触及了人们的道德底线。民意汹汹,呼喊政府监管。就算极力主张“不能因噎废食而放弃自由企业制度”的小布什总统,最后也抵挡不住,亲自签署了《萨-奥法案》。今天,美国企业面临本土金融环境恶化的困境时,又能怨得谁来?
当然,安然那样的害群之企业,在美国还是极少数。大多数美国企业是非常懂得惜福的。而且他们也深有一套办法。最常用的一招就是“行业自律”。每当公众舆论滔滔,希望加强对某个行业的政府干预时,行业协会总会出面斡旋,出台一些企业“自觉遵守”的公约条律,一方面向民意让步,另一方面长袖善舞地说服政府,用这些自律条款代替政府干预。例如:几年前美国航空业服务质量下降,航班晚点、超订等频发,在民众强烈呼吁下,国会已着手起草对航空业服务质量制订强制标准的法律。此时,正是有关行业组织让几大航空巨头联手,起草了一个服务质量自律公约,硬生生把国会议员们写法案的笔从纸上拽了回来。
看来,美国的企业毕竟是市场经济的老江湖,他们深知公众民意有时会倾向追求短期利益;而政府又天生有追求短期政绩的趋向,为迎合民意有时会走得比民意更远,出台各种急进的管制措施。这些措施就算用对了方向,也是过激的,会伤害市场效率。更可忧的是,政府偶尔还会把自己的小九九打进这局算盘中,在“民意”旗号下乘机扩大政府权力、增加政府税收。凡此种种,对企业乃至市场经济的长远伤害都难以衡量。因此,企业以退为进,用自律的方式呼应民意,才是利人利己的明智之举。
相比之下,中国的企业可是普遍地不“惜福”。我经常看到有些企业家面对外界批评时,不是反躬自问,而是高调反击,只进不退。不是没有打赢的,可也有不少企业家进来进去,最后自己进了监狱。与此同时,政府干预不断被民意重新召回,中国如我不久前撰文所说,进入了一个新的“大政府时代”。假若中国的企业家个人懂得一点自律,个别企业的命运也许就会好得多;假若中国的企业家全体懂得多一点自律,中国整个市场经济的环境,就会比目前这个样子好得多。
我最喜欢举的例子还是中国的房地产业。过去几年,政府高调进入房地产领域,出台各种调控政策。这些政策,恕我直言,多半没有起到控制房价的预想效果,并没有让消费者得益。尽管如此,政府政策的失误,并不能抹煞一个最基本的事实:盖什么样的房子、把房价定在什么样的水准上,这些最终是由房地产商们来亲手操作的。民众如果感受到高房价的压力,最直接的矛头不可能不落在房地产企业头上。只要这种民意压力存在一天,政府就有足够的压力和动力,继续出台针对房地产业的干预政策。
假若中国的房地产企业们的行为真是白玉无瑕,假若他们的生财之道真的丝毫不依赖政府,那么,对民意压力或政府管制倒也确实可以置之不理。然而中国的房地产业明摆着脱不开和政治权力的各种勾连。如果我是中国的房地产巨头之一,当此时际,一定会邀集同业,做点平息舆论的善举。比如说,主动多开发一点廉租房;或者像我曾经提出的一个主张,成立一个房地产金融联盟,主动向消费者提供一些准金融产品,像租金可转按揭的公寓,以减轻其负担高房价的痛苦。可惜的是,中国的某些房地产商,正站在事业顶峰的云端之上飘飘然也。探险的探险,演电影的演电影;最厉害的一个任志强先生,则是一手一个大喇叭,左手高调指责政府的调控政策,右手高调鄙夷消费者们“都想买房”的非理性冲动。而在这毫无自律意识的行业大唱盛世之音的背景里,我分明听见又一架大政府的车轮辚辚碾来。(作者系国际商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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