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文章：让国人左右为难的文学批评

　　《瞭望》文章：让国人左右为难的文学批评

　　文学界、影视界以及戏剧界，都应该认真对待顾彬的批评，如果只是满足于吵闹和发表抗议，就把自己的正事给耽误了

　　文/解玺璋

　　德国汉学家顾彬在最近召开的世界汉学大会上再次对中国文学提出了批评。

中国的作家、学者，有支持的，有反对的。顾彬的批评，经过媒体过滤，著名的有这么几条：其一，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其二，如果一个作家不掌握（外国）语言的话，他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所以基本上中国作家是业余的，而不是专家。其三，好多中国作家根本不把文学当作刻苦的工作，觉得文学可以玩儿，玩儿够了可以下海。上世纪80年代一批很重要的作家，现在什么都不写了。

　　顾彬或许还说了很多话，但媒体议论比较多的，大约也就是这么几句。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作为中国人，觉得脸上无光，也是很正常的。就像自己的儿子，我怎么骂都可以，别人说他不好，我就不爱听。但是，冷静下来，我们不能不说，顾彬的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比如作家们的写作态度，不说全部，有不少是不认真、不严肃的。写得很快，也很糙。有人几个月写一部长篇，还不肯认真修改，急急忙忙出版，目的就是拿版税。至于小说本身，根本难以卒读。我想这不是个例，大家心里都有数，但碍于情面，很少有人提出严肃的批评。能看到的是媒体上赞声一片的炒作。

　　其实，顾彬所说，是不少中国人想说而不敢说、不能说或不愿说的。有时在酒桌上过过嘴瘾，却不便拿到台面上来。顾彬一说，好了，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这是帮助中国的文学呀！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的文学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所以我觉得，我们不必纠缠于枝节问题，更不必揪住顾彬的只言片语不放。顾彬只是开了个头，把问题提了出来，下面的事情还是要中国人自己来做。我的理解，顾彬是想指出中国当代文学的缺失，它和世界文学相比较，还有哪些差距，中国作家应该有勇气睁开眼睛看看世界的变化。很显然，这个问题要比追究顾彬的态度重要得多！我们不能意气用事。事实上，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文学界、影视界以及戏剧界，都应该认真对待顾彬的批评，好好想一想，反思一下，如果只是满足于吵闹和发表抗议，就把自己的正事给耽误了。

　　顾彬以酒做比喻，他认为：“中国现代文学是‘五粮液’，中国当代文学是‘二锅头’。”据说他是喜欢喝二锅头的，他把当代文学比做二锅头，不见得就是贬低当代文学。但他确实说过当代文学不如现代文学的话。为什么不如？不如在哪里？这是可以讨论的，也是值得讨论的。顾彬认为，中国当代作家多数不懂外语，不能用外语写作，也不能翻译外国作家的作品，从而影响了他们的创作。这是他的看法，我们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有报道称：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就对“谈中国文学，不谈体制，不谈文学场，最后只归结到外语水平”表示不满。我想，陈教授的不满也有他的道理。我不是在这里和稀泥，因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问题，的确不是，或不完全是作家外语水平不高造成的。比较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优劣，不谈体制，不谈文学场，就触动不了根本问题。陈教授的这个思路应该引起大家的重视，不要轻易就放弃了。上个世纪末，也曾有人回顾和反思中国文学百年来所走过的道路，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其实，要谈中国的当代文学，要谈它的体制和文学场，就要把眼光放得远一点，要一直追溯到二三十年代中国所面临的启蒙和救亡的复杂局面，以及知识分子（特别是文学家）的两难选择和集体左转，甚至世界文化总的倾向对中国的影响，还有就是1949年以后中国作家的遭遇和复杂心理，那就说来话长了。

　　顾彬曾经责备中国作家胆子小，在他看来，像鲁迅那样敢于站出来说话的作家，在今天恐怕已经没有了。很多人听了他的话，会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他说的并无大错。我们（不仅是作家）的确缺少勇气和胆魄。其实，顾彬说的这番话，很多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偏偏要搅混水，扯一些皮毛的问题，什么原因呢？就是因为胆怯，因为缺少勇气，不敢面对现实。大家都爱讲“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但是都不想做那个敢于站出来说真话的小孩儿。而且，骨子里甚至害怕出现这么一个小孩儿，害怕面对真相时自己表现出来的难堪。顾彬就是一个这样的孩子，现在，他把真相说了出来，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很刺激的，心里可能不太好受，然而却是有益的。我是希望多几个顾彬出来，不仅是来自外国的顾彬，还应该有我们本土的顾彬。顾彬多了，对中国文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一天，中国文学真的进步了，我想我们是不能忘了对顾彬表示感谢的。

　　解玺璋：同心出版社副总编，知名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