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访谈]治污之难

　　洞庭湖是我国第二大淡水湖，盛产芦苇，这为造纸企业提供了便利条件。近年来，环湖造纸企业由40多家猛增至数百家。据统计，200多家纸厂每年向洞庭湖排放废水多达1亿吨。位于湖南省岳阳市湘阴县的泰国独资企业丰隆纸业有限公司便是这排污大军中的一个。

　　自2001年投产以来，丰隆纸业便肆意排污，污水直排至湘江，对周边环境和湘江及下游的洞庭湖均造成了严重污染，被湖南省环保局列入首批停产的8家污染最严重企业名单，并于2006年底予以查封。然而令人想不到的是，作为2006年湖南省政府专项治污方案中的一部分，对丰隆纸业的环保执法实施起来却颇为艰难。

　　原因有三方面：第一、企业对抗执法，对环保和法律极为漠视。2006年底，环保部门查封了丰隆纸业，可没过多久该企业便擅自撕毁封条重新开始生产。在今年2月的一次突击检查中，省环保局发现他们正在猛排污水。工作人员还发现，丰隆利用埋设暗管排污并伪造现场。该企业在对抗环保执法上可谓挖空心思。

　　第二、监管失利。丰隆纸业自成立以来，一直没有进行过环评，湘阴县环保局对此的解释是“可能是由于疏忽”；2003年当丰隆纸业上马污染严重的制浆工序时，湘阴县环保局也没有对其严格要求，他们的解释是“全国大部分都是这样搞的”。

　　第三、执法不严。这个污染大户挂着湘阴县政府颁发的“重点保护企业”的大牌子。6年来，环保部门也只对丰隆进行过一次1万元的处罚，这同它的获利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事实上，县环保局也不愿其停产，因为在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互为依存的利益关系。

　　据悉，截至3月31日，洞庭湖周围已有146家排放不达标的纸厂被停产。但记者在采访中感觉到，治理污染的路相当艰难。

　　详细内容

　　演播室主持人 翟树杰：洞庭湖是我们国家第二大淡水湖。但是近年来，环湖的造纸企业由过去的40多家猛增到数百家之多。一些企业大肆地向洞庭湖里排污，而面对日益恶化的环境形势，2006年底，湖南省政府出台针对环湖造纸企业的专项整治方案，但是这个方案的实施却显得颇为艰难。

　　八百里洞庭盛产芦苇，为环湖造纸企业的蜂拥上马提供了便利条件，但这些企业绝大部分是只管造纸不管治污，长期在一种特殊的默许下向洞庭湖直接排污，造成洞庭湖水形势的急剧恶化。

　　谢立 湖南省环保局环境监察总队总队长：在洞庭湖，我们环保部门设置了十个监测段面，2005年监测的结果表明，这十个段面都呈五类水质。

　　记者：洞庭湖的水质呈五类水质，和周边的造纸企业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呢？

　　谢立：200多家纸厂，每年向洞庭湖排放的废水是1亿吨。

　　我们这次采访的是首批被停止的八家最严重污染企业之一的岳阳市湘阴县丰隆纸业有限公司，这是家泰国独资企业，从2001年投产以来，对周边和湘江造成了严重的污染。

　　记者：现在全厂的污水都通过这一个口往下排吗？

　　钟德梅 湖南省湘阴县环保局副局长：对。

　　记者：你们平常来这，看到的排出来的水是什么颜色？

　　钟德梅：黑色，那就是它的制浆。

　　记者：黑水里的主要污染成份是什么？

　　钟德梅：主要是碱，里面还有悬浮物，COD（化学耗氧量）都含有。

　　记者：一直往前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钟德梅：这里就是洞庭湖了。

　　记者：直接进洞庭是吧？

　　钟德梅：是。

　　湘阴县城关渔业社渔民：被它害死掉了，还有什么没有影响？这河里面的水，哪里看到水？都是泡沫！没有看到什么。

　　记者：泡沫连上游都来了。

　　渔民：来了。

　　在这次湖南省的整治里，丰隆纸业被列入第一批停产名单。2006年底，环保部门给厂里贴上了封条，可谁知没过多久，却又举报说，这个丰隆纸业撕了封条又开始造纸浆了。2月6日夜，省环保局在没有通知县里的情况下，对丰隆纸业进行了突击检查，这是现场在猛排的黑水。现场看到的一切都显示，非法生产正在热烈进行中。

　　记者：现在看到的这个，就是你们当时现场看到的排污情况？

　　张龚 湖南省环保局环境监察总队：对。

　　记者：当时流出的水是什么颜色？

　　张龚：酱油色。这是直排水。

　　记者：根据你们平常执法的经验，这样的水大概污染达到什么程度？

　　张功：应该超标在10倍左右。

　　谢立：我们是2006年12月31日停产，那也就是说它停了7天，当时这个企业，我们去查的时候是晚上去的，因为群众举报，它是白天不制浆，白天停产，晚上偷偷摸摸生产。

　　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封条是今年3月28日新贴的。环保执法是代表国家权力的行政执法，是什么样的人敢于如此藐视法律呢？我们希望对厂家的采访能够给个说法。刚一接触，我们惊讶地发现，他们关心的只是赚钱，对环保和法律极为漠视。

　　记者：有没有在整个生产环节上设置治污的设施？

　　黄伟 湖南省岳阳（湘阴）丰隆纸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没有。

　　记者：那等于是黑水形成的污染水直排？

　　黄伟：对。

　　记者：进入湘江？

　　黄伟：是的。

　　记者：你作为一个总经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日排污量是多少？

　　黄伟：日排污量，这个我还真的不清楚。

　　记者：干了六年总经理，不知道自己的排污量？

　　黄伟：那个确实不知道。

　　记者：是不是对排污不太关心？

　　黄伟：有这个。

　　记者：这个既然是泰国的全资企业，他们泰国这个青山纸业在泰国就是做纸的。我想知道的是，他们那边的生产是不是也这样直排？

　　黄伟：不会，他们抓得也比较紧。

　　记者：那他们知道不知道，一是从技术上看，这样的直接排污对周边环境、对百姓生活造成影响；另一个，这是被中国的法律所不容的。你总得跟总部的高层负责人接触，他们了解不了解这个情况？

　　黄伟：好像他们比较注重于企业的经济上的、账目上的。

　　说他们完全不理会环保也不对。在采访中我们发现，他们是认真研究了环保部门的工作习惯的。当然，这是用来钻空子的。

　　记者：当时怎么敢于把代表政府权力的这样一个封条给撕下来，就敢于开工呢？

　　黄伟：法律意识淡漠，对执行政府政令的认识不够。

　　记者：这么大的东西呼呼转起来投入生产了，不怕被环保部门发现吗？

　　黄伟：晚上（干）嘛。我们在开会的时候，我们下面有个科长就说，发觉环保局的人经常上我们河下去，好像隔两天去取个水样，他一看你没有黑液流出来，没有泡沫，没有东西，他就认为你制浆没事，没动，我就觉得好像这是一个空间。

　　记者：是空子。

　　黄伟：晚上开算了。

　　在对抗环保执法上，他们还挖空心思采用了各种手段，埋设暗管和伪装现场就是新近的发现。

　　记者：这条暗管在岸上的部分是埋在地下的？

　　钟德梅：对。

　　记者：在江水的部分伸到江心去，伸进去有多长？

　　钟德梅：伸进去，那就到江心去了。

　　记者：晚上排出去的黑水，在周围形成一个明显的污水团，然后还有泡沫什么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掉？

　　黄伟：找个渔民，雇个渔船，给他点钱，让他去开着船……

　　记者：捞泡沫去？

　　黄伟：因为他船上有泵，可以打成，像水枪一样。

　　记者：让渔民划着渔船，拿泵去打你的泡沫去？

　　黄伟：是，一下冲没了。

　　记者：他当时捞的时候是采用什么方法？

　　渔民：他就是用水冲的。

　　记者：用水冲？

　　渔民：嗯，他是环保来检查的时候就给它冲一下，没有来它不管。

　　从上面的采访中可以看到，不法厂商为了对抗执法耍尽手段，使得治理污染倍加艰难。而面对这一切，政府管理部门就真的束手无策了吗？接下来我们会看到，治污还有着它另一面的艰难。表现之一是，从这个企业开张起就处于失查失管的状态。

　　记者：在2001年的时候，成立一个外资独资的新企业，按照当时的法律法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是不是必须的？

　　田国防 湖南省湘阴县环保局局长：按照当时的是应该必须的。

　　记者：这家企业有环评价报告吗？

　　田国防：没有。

　　记者：为什么？

　　田国防：我们可能疏忽了一些。

　　记者：那么，这个企业在2003年上了污染严重的制浆工序，向环保部门做过审批备案没有？

　　田国防：没有。

　　记者：按照环保的法律法规，上这种污染工序要报批吗？

　　田国防：按道理说应该要报批。

　　记者：你们当时知道不知道他们上这样的工序？

　　田国防：知道。

　　记者：怎么处理的？

　　田国防：因为当时像这种厂子，全国大部分都是这样搞的，所以我们就没有严格要求。

　　没有环评、不报批，加上随心所欲地排污，我们再看看如何执法？对这个企业不经任何处理的污染，六年里只进行了一次处罚，罚款1万元，对于它的获利是九牛一毛。按照法规要求，对坚持排污且拒不整改的企业，还应采取进一步措施。

　　记者：责令停产对不对？

　　田国防：责令停产。

　　记者：它已经干了三年了，你们下过责令停产的通知吗？

　　田国防：没有下过责令停产的通知书。

　　这个停产令确实不好下，因为县里给这个没环评、没报批的污染大户挂上了“重点保护企业”的大牌子，而进一步的采访，让我们更加目瞪口呆。县环保局自己也不愿意真的去停这个产，因为在他们之间，竟然在利益的基础上已经形成了一种互为依存的关系。

　　田国防：像我们县级环保部门比较困难，有90多人，县财政给我们的经费是不够的，我们靠排污收费，所以我们也不想这家企业下马。

　　记者：希望收它的排污费？

　　田国防：对。

　　记者：这个排污费是不是它排的越多我们收的越多？

　　田国防：是这样的。

　　记者：是按照它排污的严重程度来确定数额的？

　　田国防：是。

　　记者：大概我们一年能收它多少排污费？

　　田国防：大概我们县环保局收六七十万。

　　记者：是不是如果它治理达标了，我们就收不到排污费了？

　　田国防：那它该不用出这么多了。

　　记者：如果它治理达标了，我们只能收到很少的钱，它这样大量排污，我们能收到比较高的排污费，而县环保局的运行还指望这笔钱？

　　田国防：是。

　　依靠这样的环保部门去执法，能不使得治污变得难上加难吗？在采访省里环保部门时，他们的话让记者感到了一种矛盾与无奈。

　　谢立：现在我们的监察队伍里面流行一句话，叫做“顶得住的站不住，站得住的顶不住”。

　　记者：稍微解释一下？

　　谢立：就是说环保局在当地来说，严格执法可能对当地的经济发展会有一些矛盾和冲突。

　　记者：您说得“顶得住”是指顶得住压力？

　　谢利：对，就是说方方面面打了招呼，我可以不听，我严格执行我的环保法律法规，这个是“顶得住”。但是“站不住”就是你不一定能当好这个环保局长。

　　记者：就是这个位子恐怕不保。

　　演播室主持人 翟树杰：今天是第38个世界地球日，主题就是“善待地球，从节约资源做起”。所以，我们特意安排了这样一期节目，就是想警醒大家，节能减排的路走起来还相当艰难。制造污染和限制污染的双方如果都不能认识到，珍爱地球、珍爱环境，才能有真正的发展和有真正的前景，那么，洞庭湖的治污就不能有过早的乐观。据了解，到3月31号，包括节目中提到的丰隆纸业在内的洞庭湖周围146家排放不达标的纸厂已经被停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