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叙度,江苏无锡人。原杭州重型机械厂第一金工车间车工。在1963-1979年的17年时间里,他与同事先后完成44项技术革新项目,提高工效,保证生产任务的完成。1979年被评为全国劳模。
通讯员 高海伟 记者 王浩
是的,我是个“生产派”。
你知道为什么?我无锡老家是个渔村。小时是白区,日本人经常来扫荡,什么都抢光了,连盐都没得吃了,只能逃难。逃到水上,躲进船里。从小就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容易挨到新中国成立,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门心思搞生产。
不搞生产,人没法生存,国家没法富强。人只有穷苦怕了,才会这样想。
“文革”里,厂里领导表扬我,夸我促进生产;造反派批评我“只顾埋头拉车,不懂抬头看路”。什么路,革命的道路。
你说,是我真的看不清前面的路吗?我只是一个技术工人,一直都是。
孙叙度是随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技术工人。建国伊始的建设,特别需要像老孙这样手上有技术的人才,用时髦叫法,属于“高级蓝领”。他们不但要和普通工人并肩奋斗,在生产一线,而且还要为担负起技术革新,增产增效的任务而竭尽全力。在“技术活”里,老孙这代人是倾注感情在里头的,看到当时国家建设搞上去,他们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我17岁到上海的荣生机械厂做学徒。后来手艺的基础都是那时打下的。新中国要建设,就是我把所有技术的贡献出来的时候。
1956年,从上海到杭州,进了当时的杭州铁工厂,就是后来的杭州机床厂。那时是劳动大生产,各地都搞劳动竞赛的年代。像我这样,空有一身力气,一手技术的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所以特别高兴,特别带劲。
热火朝天的生产运动中,劳动能手涌现,那时的名称都跟英模挂钩,很有意思:事事争先,冲锋陷阵的,叫“黄继光式”;埋头苦干、默默无闻的是“邱少云式”;还有“罗盛教式”的,主要是在医务方面,救死扶伤那一类的。
那时听不到什么休息啊、享受之类的话。大家一口气撑到底,大生产运动,高潮时三天三夜不睡觉,就在车间里干活,澡不洗,衣服不换,那是精神力量啊。那时通过技术革新,每天能超过往常十倍的效率。
可能那时像我这样的技工比较紧俏,再加上努力大家都看得到,进厂一年,我就当上“生产突击手”。奖励是没的,不过那年周总理到杭州接待外宾。笕桥机场的欢迎队伍里有我,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组织上安排我去,第一次亲眼看到总理,我心满意足了。这可是一种待遇啊,回来我干活更卖力了。
上世纪60年代初,到了重机(杭州重型机械厂),我仍是先进生产者、五好职工,不过有点还不太满足,我的兴趣重点还是在改进工艺、技术改造方面。毕竟自己是技术出身,对自己要求更高些,呵呵。
好景不长,老孙在厂里干得渐入佳境时,社会环境变化了。“文革”开始了,搞阶级斗争,生产却停滞了。社会的十字街头,有些人选择向左,有些人选择向右,有些人迷惑了。老孙还不是党员,斗争精神又不浓,他也没辙了。工人不干活,工厂不开工,自己算什么呢?
大概从1969年起,杭州好多像杭丝联这样的厂子停产停工了。重机还算好,断断续续地生产,不过大家的心思好像都不在厂里了。
我那时也糊涂了,国家建设刚刚有些起色,怎么说停就停呢?我小时候穷惯了,苦怕了,一根筋认准要搞生产,不生产,人怎么生存呢?那时我还没入党,搞阶级斗争我也不会,造反派、保守派两边我都不搭,还有种“逍遥派”,游山玩水,我又是劳碌命,没那种境界,想想还是在车间里干活吧。
刚好那时车间里,有几个兄弟和我一样——都属于“认不清形势”的“生产派”,一商量,就回到车间里搞技术创新。这边车间墙上、地上都是大字报、口号标语,那边我们一帮人干得稀里哗啦,那六七年时间,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这个时期,也是我们最“丰产”的时期。十多项技术革新都是那时候搞出来的。
厂里领导表扬我,夸我搞生产肯下工夫;也有人不满意,他们批评我:孙叙度“只顾埋头拉车,不懂抬头看路”。还好,我的成分是“中农”,不会被批斗。
什么路,革命的道路。你说,我是真的看不清前面的路吗?
“文革”后期,生产恢复,人都回到工厂里,大家的劲道又回来了。我很高兴,一高兴就容易投入,每天十几个小时泡在车间里,高兴坏了,大干社会主义。
可是,“文革”那些年,耽搁的事情太多了。
恢复的不只是生产生活,恢复的还有对生产有特殊贡献人的评价体系。鉴于在过去几年的成绩,老孙被评上市、部、省级劳模。1979年作为全国劳模,被邀请进京。之前,他还入了党。这一切,是否算是迟来的表彰?老孙不会说,外人也不好说。但“劳模”称号,至少是对老孙的肯定,毋庸置疑。
你问我当“劳模”有意思吗?当然有意思!这是光荣。当上劳模我得到了什么?那时就是几个烫红字的热水瓶,一套“马恩全传”,可这些都抵不过精神上的奖励。当劳模,是一种无上光荣的事。
老伴干了二十多年幼儿园临时工,退休了没劳保,我俩就靠我1300多元的退休工资。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住着我们两口子,还有当协警的儿子,上高一的外孙女。这些并不算什么,还有更多困难的退休工人在。凭良心说,我当劳模我获得的是少,但我做的贡献绝对不少,生产的价值也绝对不少。
我现在73岁,还能画设计图,现在我设计的项目越来越大:变压器的工作平台、水电站的机组……可是时代不一样了,以前是为国家拼命,现在只能为老板打工。
说到底,我只是一个技术工人,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同时代的劳模“明星”们
1979年,中央首次定义“劳模”、“先进”:必须是先进生产力的优秀代表,能体现社会发展的方向。判断一个职工是不是模范,要看其在推动生产力方面是不是起了显著的作用,对社会主义事业是不是做出了较大贡献。具体指标首项是“对超额完成全国先进定额和计划指标有重大贡献者”。与老孙同时代有名的劳模“明星”,可能要数北京百货大楼拿糖“一抓准”、算账“一口清”的售货员张秉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