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比母亲更笨的人了――不会做针线女红,切菜会切破手指,到菜市场买肉,也要父亲跟着才能买,她辨不出什么样的肉是新鲜的。腌咸菜会腌臭,捂酱豆能捂霉,做菜总是老三篇,让人吃得腻味。她还粗俗,邋遢,小气,我晚上看书也会招她骂,她嫌我浪费电。
我羡慕别人的母亲,会给女儿梳精致的小辫,做香喷喷的红烧鱼,还有镶着金丝花边的公主裙……而我,只能理短短的头发,穿哥哥剩下的旧衣服,我的整个青春都灰扑扑的没有半点亮色,完全是一只没有性别概念的丑小鸭。
我把这一切归罪于我没有一个细致温柔的母亲,所以,一直以来,我在感情上对母亲是疏远的。后来,我考上外地的大学,在陌生的城市读书工作,回家的机会寥寥,和她更日渐疏远。每年的母亲节,从未想到应该送她礼物,甚至连个电话都不肯打。倒常常是她,隔三差五地打电话来,告诉我家里的牡丹开了,葡萄熟了,柿子红了,花生收了……我嗯嗯啊啊地应付她,挂了电话就忘了。我从未想过,在她那些看似无意的唠叨中,隐藏着多少对我的想念。
再后来,我交了男朋友。他家境富裕,人也优秀,总之在我看来与我这样的灰姑娘是毫无干系的。当他把喜欢我的那些观点罗列出来时,我忍不住哭了。因为那些不同,都是我笨拙的母亲逼出来的啊。比如我能写一手好文,那是我勤勉读书,希望能多一分优雅的气质,以洗去母亲遗传里的粗鄙;比如我能做一手好菜,能织出种种花样精巧的毛衣,那是因为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做母亲时,不会像她那样笨拙邋遢;比如我从不像别人那样取得一点成绩就不知天高地厚,那是因为她对我不留情面的批评,让我习惯了行为低调不事张扬……
去年冬天,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双毛线织的拖鞋。是小鸡的绒毛一样鲜嫩的颜色,手工稍显粗糙,厚厚的鞋底,脚放进去舒服妥帖。父亲在信里说,这双鞋是你妈织的东西中最好的一双了,还有很多废品在家里放着。然后父亲说,也真难为你妈了,她一直那么笨……
捧着那双鞋,我忍不住落泪。我只不过在电话里提了一句,穿高跟鞋站一天脚疼,我六十多岁视力微弱的母亲,就千针万线织了那么多双毛线拖鞋。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的母亲,她是笨拙,粗糙,不够温柔,但是作为母亲,她对我的爱,从来都不比任何一个母亲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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