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在这个偏僻的养猪场被多次强暴
帮小猫吃奶成了不愿出门的小燕每天的“必修课”
记者朱长振文图
核心提示
“爸爸,别带我出去……”这是13岁的林州少女小燕近一年来对父亲的唯一请求——她希望终日待在家里,不出大门一步,最好也不要有客人来。100多天前,刚刚过完13岁生日的小燕在医院生下了一个7个月大的男婴,之前,家人一直不知道她曾被同村一个47岁的村民强暴过。第一次遭强暴时,她才12岁,还是一名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通过对小燕生下男婴的DNA鉴定,多次强暴她的村民杨江被警方锁定,今年5月10日,林州市人民法院不公开审理了此案。如今,小燕的家人正期待着法律的公正裁决,但经历了诸多磨难的小燕却变得越来越自闭。
并非偶然的案件背后的事实是,当学校和以外出打工为重心的父母之间存在安全衔接上的“真空”,农村未成年留守女孩很容易成为性侵害的对象。对此,社会需要做的,显然不仅仅是事后的缉凶与疗伤。
不敢出门的少女
5月24日中午,林州西部山区下起了数月来的第一场小雨。正在地里种花生的韩花枝听见村小学的高音喇叭一个劲地叫她的名字,放下锄头一路小跑赶到学校,六年级2班的教室内已经只剩下她13岁的女儿小玉一人。等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再次告诫韩花枝:“以后早一点过来接孩子,地里活儿再要紧也没孩子的安全事儿大,你们家长不来接,学校就不让学生自己回家,特别是女生!”
韩花枝清楚地记得,以前村里孩子上下学从不用家长接送,学校的这个变化,是今年春节同村的女孩小燕被发现怀孕以后才开始的。
被发现怀孕的小燕与小玉从入学起就在一个班,两个小姑娘经常在一块儿玩。“小燕功课好,长得也水灵,就是不太爱说话。”韩花枝这样评价女儿的同学。
2006年小学毕业时,小玉没能考上初中,她选择了留级,而小燕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弃学,老师和同学们都觉得可惜,多次上门劝她归校,但她死活不肯。
执意离开学校的小燕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当小玉在教室等母亲来接的时候,她却在家里准备午饭,等待同样在地里种花生的父母回来一起吃。
一有空闲,在家的小燕会抱出纸箱里的一只黄色母猫,让它挨个儿给刚出生的4只小猫喂奶。“它们老爱争吃一个奶头,母猫另外几个奶会涨的,小猫也吃不饱”,说这话时,小燕不经意地摁了摁自己的胸部,这个13岁的小姑娘有着一对与年龄不太相称的乳房,胸前的衣服还被乳汁浸得斑斑点点,“小燕一直在吃回奶药,不吃憋得慌”,小燕的奶奶抹着泪说。
从离开学校起,没事儿的时候小燕就呆在家里,从不迈出大门一步,就连父母喊她拿东西,她也会先从窗口看看院中有没有生人,再决定出不出来。闷在屋里的时间,除了看电视,小燕学会了玩父亲的手机,那里面有一种积分游戏,她从春节过后一直玩到现在,“快积够500分了”。她还尝试过发短信,能在手机上拼出字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发送。
小燕的父亲杨尚多次劝女儿到同村的二姨家去学发短信,可她死活不愿去,她最怕父亲带她出门,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天天呆在屋里,最好也别有生人进来”。
让家人难以接受的不止于此,他们发现小燕变得越来越迟钝了,“跟她说啥话都要重复两三遍,她好像听不懂似的,问急了她就说是没听到”,杨尚曾多次要带她去医院检查,可小燕死活不愿意,一个劲儿地哀求:“爸爸,别带我出去,我怕。”
从春节到现在,小燕总共出过两次远门。第一次是春节前,去了林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在那里,13岁的她生下了一个7个月大的男婴。第二次是今年5月10日,同样是林州,但这一次去的是法院。这一天,法庭不公开审理了她被同村村民杨江强暴的案子。按辈分,她该称呼杨江“大爷”,在法庭上,她再一次与“大爷”恶狠狠的目光相遇,还听到了“大爷”离开法庭时对父亲说的话:“当心我出来把你女儿搞死!“
务工家庭的噩梦
南山猪场下边那块儿麦熟了,5月26日,一大早杨尚就往地里走,但他戴上了草帽——他不愿再碰到熟人。春节以后,每次来到这块地边,杨尚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去年这个时节,女儿就是在这里拾麦时被杨江骗到猪场的。
39岁的杨尚是村里少有的当过兵的人,妻子张兰与他同村,两人结婚后响应号召,生下女儿小燕后很爽快地领了独生子女证。与村里其他人一样,明白仅靠几亩坡地难以解决温饱的杨尚早早就加入了外出打工的行列,去年开始他在山西一家建筑工地上干活,“活儿还行,工资也发得及时”,所以农忙过后,他把妻子张兰也带到山西打工,女儿小燕则让70多岁的老母亲照顾。“女儿大了,也很懂事,再说有她奶奶在家,我们也放心”,杨尚这样回忆去年此时的心情。
出去打工的那段时间,隔三岔五杨尚或张兰就到公话超市往村中邻居家打电话,让他们欣慰的是,母亲和女儿每次都在电话里说,“家里啥都好”。
直到夫妻俩回村收秋,见到女儿第一眼,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女儿吃胖了。小燕的奶奶则一个劲儿地夸小燕如何听话,“饭量也越来越大,每顿能吃两碗米饭,有时半夜还起来找馍吃”。
秋收的日子很短,再加上请的假也不长,杨尚夫妻俩每次下地都带上小燕。干活儿的间隙,杨尚曾多次追问女儿:“为啥突然就不愿上学了呢?学习又不是不中。”
每当此时,女儿总会红着脸说:“一上中学就得住校了,我不愿意住校。”杨尚觉得女儿大了不便再多问啥,他隐约记得在电话中曾听母亲说过“小燕近来老是尿床”,女儿肯定是因为这怕羞。
秋收过后,杨尚夫妻俩返回山西,小燕继续在年迈的奶奶看护下留守家中。春节前几天夫妻俩再次返乡,发现女儿已经胖得有些不正常了:妻子特意在城里买的新衣服让小燕试穿,可上衣和裤子都穿不上了。
心存疑问的杨尚偷偷把妻子拉到屋外说:“女儿会不会是怀孕了?”妻子差点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女儿才多大你都往这边想?”
骂归骂,第二天,张兰还是把小燕叫上一起去洗了次澡。她偷偷观察了女儿的下体,明显感觉异样,于是问小燕月经是否正常,女儿支支吾吾地说:“有时来,有时不来,来来停停。”
洗完澡回家,母亲加紧了对女儿的盘问,最终,小燕哭着把自己被同村“大爷”杨江多次强暴的事说了出来。
张兰和丈夫赶紧领着小燕去做检查,结果让这对农村夫妻目瞪口呆:他们刚满13岁的女儿已经怀孕7个月了!
“生子证凶”与“民事难度”
拿着检查结果,杨尚咬着牙来到南山猪场,猪场是他47岁的邻居杨江办的。杨江家就住在杨尚家后边,但平日里他却不在家,一个人住在山上养猪,“他不出去打工,在家也不正经,经常趁别人家男人外出时去骚扰人家媳妇”,杨尚对这个邻居一直没好感。
听杨尚说明来意,杨江竟然轻松地说:“大不了花个六七十块钱打掉就行了,到时候我出钱。”杨尚气得骂杨江“禽兽不如”,撂下话“你等着坐牢吧”后离去。当晚,杨江悄悄跑到杨尚家跪地求饶,准备出一万五千块钱私了,希望“放他一马”,但杨尚夫妻俩不肯。此后,就在杨尚夫妻准备去公安机关报案时,杨江却“不失时机”地出了车祸,住进了安阳的一家大医院。
知道杨江在耍花招的杨尚夫妻赶紧报案。负责办理此案的林州市公安局刑警队民警马栋梁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多年,深知强奸案的取证之难,他告诉杨尚,在没有铁的证据之前,还不能贸然对杨江采取行动。
在警方的建议下,2007年2月14日,小燕在林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妇产科引产生下一个男婴。警方在男婴身上提取DNA后,又迅速赶到安阳,巧妙地抽取了还躲在医院里的杨江的血样。
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了,杨江与小燕是小燕所生男婴生物学父母的可能性大于99.999%。此后不久,杨江拿着警方对他的传唤证到林州市公安局投案。
5月10日,林州市人民法院少年庭不公开审理了此案。在法庭上,杨江承认其于2006年七八月间先后5次与小燕发生性关系,但他声称不知道小燕未满14岁,并说每次都会给小燕几块钱。麦收之后,小燕的父母又外出打工,杨江见不上学的小燕天天在家,一有机会就把小燕叫到猪场,有几次他趁小燕的奶奶不在,还跑到小燕家里对她动手动脚。
在法庭上,面对法官及多次强暴自己的“大爷”,小燕却一直记不清究竟被强暴了几次。自从被强暴后,她下体就一直疼,还开始尿床,但杨江吓唬她“不能跟大人说”。麦假过后她重新回到村小学,原本过几天就该升初中了,一听老师说上初中要住校,小燕就吓得不敢再上学了,“我怕在学校住,晚上尿床人家笑话”。
庭审并未当庭宣判,因为此案至今尚未判决,主审法官未接受记者的采访。而代理受害人民事赔偿部分的律师王永青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个劲地苦笑:“民事部分有难度。”
我国《刑事诉讼法》第77条1款规定:被害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为而遭受物质损失的,在刑事诉讼过程中,有权提出附带民事诉讼。但小燕家却并无直接“物质损失”,不利于提前民事诉讼,王律师打了个比方:你养的猪被人砍了一只猪蹄,那你有权提出赔偿,但如果你被“砍手党”砍了一只手,却往往得不到赔偿。另外,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范围问题的规定》第1条2款规定:对于被害人因犯罪行为遭受精神损失而提起附带民事诉讼的,人民法院不予受理。
王永青已经多次告诉小燕的父亲杨尚,让他别为民事赔偿这一块儿抱太大希望。
农村留守女童的警钟
“不足为奇。”尽管对小燕的遭遇表示痛心,但办案民警马栋梁说,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案子在当地并非个案。他一口气给记者列举了数起类似案件,“归结起来还是农村留守儿童问题,特别是女童,她们的安全很成问题”。
与马的话相印证,省妇联去年的一次调查证实:当前学校和以外出打工为重心的农村家庭之间还存在一定安全衔接上的“真空”,未成年留守女孩很容易成为性侵害的主要对象。
这项调查显示,96%的留守儿童渴望与父母一起生活,然而这些家庭中59%的父母一年的打工时间超过8个月,每周都能与孩子联系的家长只占5%,79%的家长仅是不固定地与孩子联系,还有1%的家长平时根本不与孩子联系。
另一方面,家长及社会对未成年人特别是未成年女童的保护及关爱也远远不够。王延芳是为小燕做引产手术的医生,她说:“当时小燕啥都不知道,我们都生怕子宫裂口过大,生怕大出血,但她却不知道害怕。村里人和她家人也真粗心,她怀孕7个月才发现。”
省社科院的心理学专家李怀玉在听说了小燕的事后连呼“痛心”,她说,如果不及时帮小燕在心理上进行疏导,身体上的重创和精神上的恐惧会把这个13岁的女孩压垮。“性暴力对女孩以后的生活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心理上会感到恐惧、抑郁、情绪低落,也可能出现焦虑症、抑郁症等心理疾病,这些不良情绪可能会伴随她的一生”。
针对小燕已经出现的自闭倾向,李怀玉开出了药方,首先要让小燕接受系统的、及时的心理治疗,不能让这种负面情绪增加或者蔓延,其次是避免社会的闲言碎语让她受“二次伤害”。
而无论是弥补学校与习惯于外出务工的家庭之间安全衔接的“真空”,还是杜绝闲言碎语,显然非仅靠小燕父母所能为。出事以后,杨尚夫妻一直在家,不敢再出去打工,但这样,“增加收入就难了”。
等待判决的日子里,小燕喜欢上了翻看家中墙上的挂历。6月1日是她亲手养的4只小猫满月的日子,她现在已攒了10多块钱,盘算着“在那天割些肉给母猫补补”,但她却有意忽略了,那一天,本该也是她的节日。
(为保护未成年人,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大河网-河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