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回来的迷途学子
5月27日,一个普通的黄昏,江礼剑(化名)递给我一大盒雀巢速溶咖啡:“你的工作太忙,喝点咖啡提提神。”我的手里,握着他长达4万余字的硕士学位论文,那天上午,他的论文答辩获得全票通过。
看到江礼剑时,我吃了一惊。衬衣洁白、腰杆挺直……但一年前的他,无论穿着、神情和佝偻着的腰,任何人看到他,只能感觉到一个字:灰!
一种久违情感
给他一个机会他们都在努力
去年4月24日,本报的许多热线电话,都因为江礼剑这个名字而响起。许多读者说的都是同样一句话:给他一个机会!
那一天,本报推出3个整版的报道———“挽救迷途学子”,讲述了成都某高校研二学生江礼剑的故事:家贫如洗的江礼剑,穿的是购置于4年前的衣衫、磨穿了鞋底的皮鞋,为了赶写论文,他在2003年12月4日凌晨,搬走了成都另一所高校实验室的电脑。
在江礼剑的故事中,我们让读者细细聆听他贫困的家境,知道了他极为不易的成长,记住了他自首后在《我的悔过书里》写的那段话:“我想提点微薄的要求,恳请能够得到公安部门和学校的理解和支持:请您不要把我的罪恶通知我的父亲,他不能再次经历沉重的打击了,请你们照顾我脆弱的一份孝心吧!”
江礼剑的故事中,有两名尽最大努力挽救他、向法院提出“有罪免处”量刑建议的检察官,成华区检察院公诉科杨光辉与邓驰;有最终决定宣判江礼剑“犯盗窃罪,免予刑事处罚”的成华区法院审委会;有只给予他处分,而未开除他的成都某高校;有5位联名请求法院轻判的母亲;有坚持要接他去家里学习的年过七旬的大爷;有希望给他一份工作,帮助他重新站起来的企业老总……
一年挣扎之苦
找回失足青春他没让人失望
从第一次采访江礼剑开始,本报记者就跟他成为朋友。在宣判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虽然没有见面,但电话、邮件、短信成为惯常的联络方式。江礼剑虽未获刑,但一直以来,他回望着自己走错过的路,将这个教训变成动力,提醒自己走好每一步。
去年5月12日,成华区法院做出宣判之日,正巧是江礼剑25岁生日。他说那是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生日,他在那一天有了第二次生命。就在那天深夜,江礼剑给本报记者发来邮件:“承蒙太多好心人的努力和帮助,更承蒙你那篇深入的报道所引起的巨大力量,让我得到了今天这个出乎意料的处罚结果。我很庆幸,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遇到了太多的好心人,给予我宝贵的帮助和努力。”邮件里有一段特别让记者窝心的话:“我真的期望,我们的友情能够维持一辈子。我也真的期望,将来的某一天,当我真正找回自己失足的青春,体现自己的真正价值的那天,能与你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
去年12月4日,记者接到江礼剑的电话,在案发整整一年后,他的内心仍然记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个电话,他只是想告诉记者,他铭记着所有的教训,所以倍加珍惜现在的一切。而在这一年中,江礼剑也不时打电话给邓驰———他视为亲哥哥的检察官,讲过去、谈将来,憧憬着可以回报社会的日子。一年多时间,他一如既往地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以未让任何人失望的姿态,走到了今天。
一个沉重秘密
难言的伤痛他永藏心底
夕阳慢慢褪去的时候,我们在东大街的一家冷啖杯坐下来,指着菜单上的鸭唇问江礼剑:“喜欢吃鸭唇吗?”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知道,没吃过。”
再点菜的时候,没问过江礼剑的意见。菜上来了,他也没问过菜名,但每道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包括他从来没有吃过的鸭唇。从前聊天,更多是聊他的学业、他的将来,大多数时候,他都处于一个被安慰的角色。重聚那天,江礼剑却变得不一样。他乐呵呵地说:“我们家去年可真是遇到贵人了。”
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曾经因母亲辞世变得身体虚弱的父亲,现在也可以偶而出去打打工。妹妹去年考上了江礼剑曾经就读的大学,学习化工专业:“我们学校化工专业的考研率是很高的。”妹妹考上大学不久,因为一名远房小姑,他们认识了一名经常资助贫困学生的韩国人,资助了妹妹大学四年的学费:“每年大概有5000元吧,挺多的。”每一个帮助过江家、或者正在帮助江家的人,都是江礼剑心里的“贵人”,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会凭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另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江礼剑惟一担心的,是已过80高龄的奶奶:“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必须自己做些家务,前几天打电话还说腰疼……”
案发之初,江礼剑就请求公安机关和学校不要将事情告诉父亲;采访之时,他说最怕的是妹妹知道此事后,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而到了今时今日,他的家人对这一切知情吗?江礼剑仍然在家人面前背负着这个让自己一直沉重的秘密,可能,他一生也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们。在他的家乡,一个非常贫穷的北方山村里,他和他的妹妹,不止是家庭的骄傲,也是老乡们的骄傲。江礼剑这三个字,在家乡,是一种荣誉的象征,是可以用来激励其他孩子上进的一个符号。所以,一切的痛苦,江礼剑都只会选择一个人承担。
一段骄傲经历
毕业论文答辩我的声音最响
5月27日,答辩完论文的江礼剑骄傲地告诉记者:“我们这组答辩者中,我的声音是最响亮的。”
如果有人认识一年多以前的江礼剑,会觉得“声音响亮”这四个字永远与他无关。彼时,他只是一个彻底的“灰”!担心父亲知道案情受到伤害;担心妹妹永远也不原谅自己;担心获刑入狱;担心缓刑会被学校开除……莫测的未来,让高高瘦瘦的江礼剑随时都在一种绝望的情绪之中,他不会抬头看着你的眼睛说话;他不会在坐椅子时靠上椅背;他会将一句话翻天覆地说上许多遍;他还会在结束家教后,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路上,突然流下泪来……
现今的江礼剑,却变得不一样。他的导师告诉他:“你一定要将你的论文做到最好,争取评为优秀论文。”这名至今仍然没有私人电脑的硕士研究生,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洋洋洒洒完成了4万余字的论文,以A4的纸打印后足足有57页。答辩前夜,他和同学一起模拟答辩,直到凌晨3点才睡觉。答辩那天,江礼剑记得导师的话,他坦然面对7位答辩委员会的评审老师:“其中有两位是博导,但我很有信心。”最终,7位评审全票通过他的现场答辩。
江礼剑特意送了一本装订好的论文给记者,他在论文摘要的留白处写道:“谨以毕业学位论文感谢楚瞳姐以及各位给予我帮助的好心人。”其实,我可能这一生也看不懂他的论文,但却珍而重之带回家,藏入箱底。无论对谁,这都是人生一段值得回味的经历。而他所送的那盒咖啡,是在临离开学校之前去超市买的,我知道价格不过50余元,但很快就拆盒冲了一杯给自己喝。因为我知道,对一直勤工俭学的江礼剑来说,50元,可能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一次感伤离别
即将外出工作留恋成都夜景
曾经迷途的江礼剑,有了一个在自己看来非常有前景的未来:7月,他将去我国某知名石油集团的分公司上班,他的工作,是做投资经济分析。他如今的理想,是尽快成为最佳分析师。
去年年底,江礼剑已经得到某石油集团的聘用通知,在分公司实习的几个月中,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可以学以致用是一种幸运,而这种幸运的前因,是在他犯了一个自己至今无法原谅的错之后,竟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原谅与帮助。对江礼剑而言,“有罪免处”并非他最深的感触,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得到这个结果之前,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人与事:检察院、媒体、社会公众、法院……
案发之初,江礼剑就曾经说过,如果有可能,找工作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成都以外的城市。虽然心存感激,但自己给自己带来的伤痛,他无法在同一座城市中坦然平复。他的愿望实现了,未来工作的地方,在一座西北城市。那里的春夏,风沙大紫外线强;秋冬,干燥而寒风凛冽。那里的饮食,跟成都完全两样。夜里,送江礼剑回学校,他静静地坐在后座上。车过立交桥,鳞次栉比的灯一盏盏滑过,他喃喃地冒出一句话:“成都的夜景真美。”回头看,他靠着窗,神色专注……吃饭的时候,他说,某一天,他还会再回来成都。回来,感谢那些帮助过、关心过他的人!
早报记者吴楚瞳摄影李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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