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一些学童每天走十多里山路;一名老师带着五个年级18名学生;有的小学教师每周上30节课……相对城市孩子来说,农村孩子在教育方面的差距相当大。国家将在“十一五”期间实现政府对义务教育负全责。我们相信,随着教育投入的增加,城乡差距会越来越小。
赵卷儒靠在炕头上跷着腿,嘴里叼着刚买回来的纸烟显得很得意。一股浓烟冒出后,赵卷儒说:“纸烟就是绵,不像旱烟那样呛人。”他身后的窗台上是用了十多年的旱烟锅,上面已落了一层土。“看你这德性,抽烟也上档次了,都是娃省下的钱。”赵卷儒的媳妇不耐烦地说。
35岁的赵卷儒是长武县冉店乡上河村人,兄妹5人加起来才上了三年学。大字不识几个的赵卷儒知道没文化寸步难行,因此让两个女儿都上学。由于免除了学杂费,仅这一项就为赵卷儒一家每年省了600多元。对于这个人均收入不到1000元的家庭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现在国家政策就是好,过去负担一个娃娃上学都很困难,现在两个娃上学都不花钱,这实际上就是给我们农民增加了收入。”赵卷儒说。
如今,在乡村最好的建筑一定是学校,最鲜艳的是校园里升起的五星红旗,见到最多的标语是“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这与30年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看到这一切的同时,城乡教育的差距却依然横亘在我们的视野中。
山里娃娃求学艰难
一些学童每天走五六公里山路
我省地貌特殊,陕南山区山大沟深,陕北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关中平原一马平川,由于地貌特点,各地交通、经济发展很不平衡。这些因素都关系到基础教育的实施。
山里人称孩子上学为“跑学”是有道理的。对于山里学生来说,每天走五六公里山路不算什么,远的在20多公里。由于交通不便,学生只有靠两条腿,居住远的学生需要5个多小时才能到校。在冬季,早晚都要借助火把照明。更困难的是遇到下雨河水猛涨,学校只好停课。紫阳县尚坝小学学生以前靠渡船过河上学,但由于买来的船多次被洪水冲跑,4年前只好改为竹排,拽着110米长的钢丝绳、踩着竹排过河。该校校长赵钟勋说,每天都要看到最后一名学生过了河,心里才踏实。修建一座钢丝吊桥需20多万元,但四年了这个问题仍得不到解决。
乡村生源逐年减少
镇安一小学一名老师带着五个年级18名学生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我省乡村生源正在逐年减少,边远山区尤为严重。原因主要是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得到有效落实,生育有所下降。其次是大量农民工进城务工,孩子在家无人照顾,跟随大人一起进城上学。同时还有经济条件相对好些的农民将孩子送到城区上学。
一些乡村出现了“一师一校”的现象,就是一所乡村学校只有一名老师,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是教职人员。镇安县丘岭小学一名老师带着18名学生,五个年级挤在一间教室里上课,老师教学的时间是固定的,一堂课里要分别给几个年级的学生讲课,算下来一个年级不到10分钟,别说上体育、音乐这些副课了,就是语文、数学主课加起来,一个学生一天也只能接受一个小时的知识。
在两个月的调查中,记者发现类似镇安县丘岭小学这样的“一师一校”、“复式教学”现象在我省边远山区普遍存在。难怪有学生家长感慨:复式教学从解放前就有了,学校仍然在沿用,山里的娃学点知识真不容易!
对于农村教育质量问题,全国人大代表、西北师范大学校长王利民曾说,农村教育质量低下,会使得祖祖辈辈在农村的人的下一代得不到好的教育。整体劳动者的素质比较低,又耽误或者拖延了农村经济的发展。
山区教师严重短缺
紫阳一小学7名教师每人每周平均上30节课
乡村学校有个奇怪的现象,中学教师年轻化,小学教师老龄化。越是靠近城区学校,师资力量越雄厚,而边远山区教师却严重短缺。中学每年都会招聘一些新教师,而小学的情况就不同了。西乡县200多所小学,从2001年至今未调入一名教师,小学教师队伍严重老龄化。草庙小学校长葛作刚说:学校里13位教师,50岁以上的就有6人。
“我们学校就留不住优秀教师,从2002年至2005年平均每年都有二三十名优秀教师调到城里,2006年有所下降,调走12名。”靖边县东坑镇中学副校长马正伟无奈地说:“1998年我们是全省乡镇办学最大的一所中学,如今简直就成了一所教师培训基地。老师都愿意到城里去教书,到底城里的生活待遇比乡下好。”
一项调查显示,当前有30.8%的西部贫困地区中小学教师想换职业。
紫阳县绕溪乡花渔小学校长侯富贵拿着教师花名册给记者看:按照教育局编制,我们学校还差三名教师。目前学校一共7位教师,每人带一个班,每周人均上30节课。全乡五所小学,情况都和我们一样。上级部门也知道学校缺教师,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来山区教书。从2001年起,学校每年都聘请代课教师,可人家都嫌工资太低不愿来。
此外,许多校长认为:乡村教师这个职业缺乏竞争。正式教师都是吃国家财政,即使是成绩突出的,学校也拿不出资金奖励,而对于工作状态不佳的老师,也只能做思想工作,各校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辞退一个教师谁来顶他的工作?再说要辞退教师,学校也没这个权力。镇安县教育局副局长石则健说:多年来镇安县从来没有辞退过教师,除非他触犯了法律。由于在机制上缺少奖罚制度,很难采用经济手段调动教师的工作积极性。
记者调查发现,在乡村小学很难找到全日制大学毕业生,大部分老师都是通过自学取得大专学历。当然,这和我国教育体制有关,小学教师中专学历、中学教师大专学历、高中教师大学学历。“爷爷奶奶教小学,叔叔阿姨教初中,哥哥姐姐教高中”,这是贫困县师资现状的写照。
乡村学校教师严重短缺,但同时我们看到,每年有那么多大学生找不到就业机会,而乡村学校又急需人才,政府部门也努力想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共同发展的出路。近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其中从今年起全国有六所师范大学对毕业后到农村支教的学生免除一切学杂费。
陕西师范大学就是其中之一,该校原副校长、教授刘谦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免费师范教育对中西部贫困学生来说,有很大吸引力。但这些学生考大学的目的除了接受高等教育外,相当一部分还想通过考大学脱离贫困家乡,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实施办法》中的三个规定:“回生源所在省份从教十年”、“到城镇学校工作得先在农村工作二年”、“不得考取非教育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将影响他们报考。刘谦光教授认为,短期内这三大因素反而会使六所大学的生源有所减少。但从长期看,随着社会尊重教师的氛围越来越浓,生源会逐步增多。
代课教师默默奉献
我省1.5万代课教师每人每月工资300元左右
说起农村的师资力量,不能不提代课教师。据统计,截至2005年,我国中小学代课教师约有44.8万人。我省中小学现有36万名教师,其中包括代课教师1.5万人,他们每人每月工资只有300元左右,但仍坚守在三尺讲台上默默奉献。
38岁的张志莲是吴起县白豹镇郭志郎小学一名代课教师,她从1986年起担任至今。学校只有她一名教师,带6名学生。张志莲说,镇上中心小学32名教师,只有4名代课教师,而乡里其他14所学校总共24名教师,代课教师就达20人,正式教师都集中在中心小学。因为中心学校师资力量雄厚,这样就造成大量的学生挤进中心学校,而边远地区生源越来越少。过去郭志郎小学有80多名学生,如今四间宽敞的教室一直闲置着,现在的几名学生都是因为家境贫困,没条件到中心学校上学。
21岁的杨苗毕业于安康师范学院英语系,去年参加商洛市商州区教师应聘考试没被录取,但她特别热爱教师这个职业,回乡当了名代课教师,每月255元。有校长给记者算了个账,聘请四个代课教师费用才是一名正式教师的工资,聘请代课教师要划算得多。
代课教师自1986年国家实施义务教育以来,便随之而生,是中国特殊的国情,特别是城乡之间,教育资源配置的不合理性而出现的一种必然。不能否认,目前很多代课教师的水平远远达不到国家对于教师职业的要求。但边远山区的环境,让高学历老师望而却步。而渴望通过读书改变自己命运的山里孩子又不能没有老师。
目前,国家正在逐步取消代课教师,这是教育发展的必然,但面对农村教育现状,取消代课教师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问题。
学校没有寄宿条件
长武9000多名学生在附近农民家租房
山区教学点分散,生源逐年减少现象,给教育提出了新的问题。针对这些情况,我省从2000年对中小学进行布局调整,经过几年努力,从2000年前的35925所中小学,缩减到现在的21278所。
但在调整的过程中必然遇到一个难题,那就是学生寄宿问题。
长武县143所中小学校没有一所寄宿制学校,9000多名学生只能在附近农民家里租房,每到吃饭时间,街头巷尾的小摊小贩就成了学生食堂,饮食卫生难以保障。长武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学生每月租房在40元左右,再加上冬天取暖、水、电等极大地增加了贫困学生的负担。国家两免一补政策规定,只有贫困寄宿生才有条件享受每天1.5元伙食补贴。按照这个政策,长武县9000多名学生无一人享受到这项补贴。
要提供住宿就要建房,增加教职人员,而我省大部分乡村收入较低,资金严重缺乏,因此许多学校很难满足学生寄宿要求。此外,在采访中记者还了解到,提供食宿,必然存在许多安全问题,也给学校管理增加了难度,这也是学校不愿承担这方面责任的原因。
孩子明天将会更好
义务教育将全面纳入公共财政保障
据了解,我省涉及教育人员900万,占全省总人数近四分之一。其中中小学生630万,教师36万,而乡村师生占到总人数的百分之六七十。可喜的是,在农村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我省为470万学生免除了学杂费,为158万名农村贫困学生免费提供教科书,55.47万名农村贫困寄宿生按每人每天1.5元的标准补助了生活费。农村中小学现代远程教育工程覆盖了11个市区91个县的22000所学校,覆盖率达到80%。学生辍学现象明显减少。
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城乡教育差距之大仍令人震惊!国务委员陈至立指出,我国教育发展还不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迫切要求和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教育需求;教育质量需要进一步提高,教育改革需要深化;城乡之间、区域之间教育发展不平衡,农村教育薄弱状况没有根本改变;教育投入不足,人民群众关心的一些教育热点难点问题还没有根本解决。
5月23日,国务院批转的《国家教育事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指出,国家将在十一五期间实现政府对义务教育负全责,逐步将义务教育全面纳入公共财政保障范围,并逐步使财政性教育经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达到4%。我们相信,随着教育投入的增加,城乡教育差距会越来越小,农村孩子的明天会更好。
“教育是国家发展的基石,教育公平是重要的社会公平。”这是温家宝总理在十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的。
然而要实现“教育公平”的目标,任重而道远。
采访手记
6岁姐姐和4岁妹妹跪在我面前
我从事新闻工作多年,对城乡教育有所了解,反差大已经不是什么新闻。看过春节晚会后,乡村孩子们要和城里孩子比明天,我心里在嘀咕能比得了吗?毕竟自己的孩子也在上学,对城里的教学还是比较了解。那么乡村学生和老师到底处在一个什么环境?我决定亲自去看看那些孩子,看看那些老师。
历时两个月的采访结束了,印象最深刻的是乡村孩子们在艰苦的环境里勤奋学习,老师们把毕生精力奉献给山区孩子。
从采访中才体会到,山里孩子求学所付出的艰辛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点着火把上学,不知磨破了多少双鞋,拽着钢丝绳过河,河水浸湿双脚,寒冷的冬日,学生要用自己的体温去焐干。当别的孩子正在家中写作业时,他们还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每天20公里山路,6年加起来比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还要走得远。
4月9日下午,我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一位6岁女孩,背着上学前班的4岁妹妹在路上艰难地走着。姐姐说每当妹妹实在走不动了,她就背一段。趴在肩膀上的妹妹手里还捏着刚从路边采的野花。我心里一酸,顺手取了几十元零钱给了她们。突然,姐妹俩跪在我面前。一瞬间,我不知说什么好,是命运?还是……?当我转身走到车跟前时,看见姐姐仍背着妹妹继续艰难地向前走着。后面的司机不停地按动喇叭,我才猛然意识到这是在盘山公路上。
山里的孩子懂事早。我遇到一位12岁的姐姐带着双胞胎弟弟住在一起,害怕弟弟晚上尿床,姐姐每到晚上不许弟弟多喝水,她说尿床多不好意思;一位三年级女孩,每天要记住给妹妹喂三次药;在回家的路上,小朋友们互相搀扶着过河,决不会让一个同学掉队……
面对全国统一教科书中的许多词汇,山里的一些孩子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大量的信息来自于电视,或者是从外面打工回家的父母。幼小的山村儿童,坐在教室里,心里想到的是在外打工的父母,他们是否平安?想到的是能否吃上一包方便面,想到的是自己何时能拥有一台电脑……
对于山里孩子来说,他们绝大多数没进过城,压根不知道城里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但他们明白只有努力学习,靠知识来改变贫穷,才能走出大山,才能孝敬父母。
作为一名记者,我只能将自己所看到的记录下来,这是我的职责。教育关系到亿万学子、关系到千家万户,关系到祖国的前途、民族的未来,让贫困地区的儿童也能享受到教育的平等,到那时,我们的国家才真正走向了富裕,才真正是大国崛起。■本报记者 胡国庆 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