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名农民工梦醒痛忆马来西亚二十三天

　　2007年1月30日，西安市27名农民工飞赴马来西亚开始他们的“掘金”之旅。

　　一月后他们仍未被安排工作，但签证已过有效期。

　　27名农民工因涉嫌非法留境被马警方抓获，度过非人的23天牢狱生活。

　　在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当地华人及陕西省有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27名农民工得以平安回国。

　　回国后27名农民工悲愤之火稍稍平息后，向本报独家披露了他们在马来西亚期间梦魇般的遭遇和受骗经过。

　　抖，双手和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抖，两条腿也软下来，立在地上直晃，随之全身开始如同筛糠一般。孟建利缩头曲胫两肩高耸双手抱肩，两眼迅速向左右扫过之后，马上低垂下来，他说这是在马来西亚那23天内养成的“固定”动作，而留下的“后遗症”。

　　在工友提示下，孟建利摸出水杯，又忙抠出盐酸氟西汀等抗精神抑郁药片塞进嘴里。他说现在只有这些药能使自己安静下来。

　　美梦

　　38岁的孟建利家住西安市户县东羊村。早在五六年前，村内村外就不断有农民出国务工，两三年回国后，全都翻盖起小洋房，有的还买轿车跑起了出租，甚至还有人带着老婆一起去，“发两份财”，活生生的事例就在身边，搞痒了每个农民的心。“都是去外国下苦，他能赚钱，我就不行？”“谁愿意窝囊死在家里？”成了当地男性农民做人的“最低标准”。

　　在祈盼中机会来了。2006年8月30日，与孟建利邻村的王应良无意中从一位村民手中拿到一份《马来西亚招工简章》，上称欲招建筑工，高级工月工资4000马币（一马币合人民币约2.3元），且在2—4周内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境外移民服务分中心即可为符合条件者办齐所有相关出境务工手续。

　　8月29日孟建利、王应良、贾颖刚等27人组成赴马打工团，一起到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境外移民服务分中心联系。该中心主任王积称这些都是真实的，并说他们可以代理赴马打工的所有手续，且保证27名农民在境外有工可做，年收入不低于8万元人民币。王积还称，他可以给27人联系两年的境外工作，表现良好者期满还可以续约。

　　同时，王积还介绍了他们的收费方式和数目：中介服务费3万元人民币；农民工收到境外就业签证或入境许可证后，就要交纳2.5万元，剩余5000元到达马来西亚后，从工资中扣除。

　　为了稳妥，27名农民工专门在网上检索了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境外移民服务分中心的资质，得知其隶属陕西省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是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的下属单位，大家一致坚信这次错不了。

　　27人先交纳了1万元，结果发现要签的协议和王积当初承诺的有所出入，遂要求退钱。王积当时变更了协议，将27人的培训期从3个月缩短至两个月，中介服务费减少了5000元，境外工期从两年延长至三年。孟建利说自己感到吃了“定心丸”。

　　接下来的事情令27人更是深信不疑。两位自称马来西亚的人员将27名农民工带到西安一家工地进行了考试。结果27名农民工全部被定为高级工人。接着就是交钱在医院体检身体，订购机票。27人每人交纳了约3万元之后，拿到了与马来西亚和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境外移民服务分中心分别签订的《劳务合同书》和《境外就业中介服务协议书》。事后他们得知：只要交钱，农民工几乎都可以通过一系列的考查。

　　“每月工资就是9200元人民币，相当于国内一年的收入。”这极大的诱惑深深地吸引着27名农民工。为了筹集出国费用，他们在搜光了家中积蓄后开始向亲朋借钱，有的人甚至求助于地下钱庄。

　　2007年1月30日10时，王务元、王卫兵、王应良、张怀让、王万锁、孟建利、孟永平、罗群茂、鲁奖茂、张永昌、杨升良、庞九龙、朱向仲、武团良、贺骞、张院院、贾颖刚、侯军仓、仝园弟、杨、李军保、黄忠强、李战牛、李红卫、廉联合、徐寨寨、朱团仲等27人踏上了飞往马来西亚的飞机。

　　随着飞机升入蓝天，27人感到梦想中的美好生活几乎触手可及了。

　　惊梦

　　2007年1月31日14时到达马来西亚时，近30个小时的旅途没有让27名农民工有一丝困意。随着飞机的降落，他们的噩梦拉开了大幕。

　　当时接27人赴马来西亚的是一位名叫沈小舟的20余岁年轻人。当一行28人到达吉隆坡后，沈小舟让农民工上了一辆大巴车，3个小时后，孟建利和同伴从城市来到了一处叫“安邦”（音）的小镇。沈小舟将27人的护照全部收走，并将27人锁在一间房子内，要求不得外出。

　　2月1日19时，沈小舟送来护照复印件，还带来了农民工在马来西亚19个小时后的第一顿早餐———每人650克面包和一包方便面。沈承诺3天内给大家安排工作，但直到第5天，沈又改口称正值马来西亚春节放假，大家工作暂缓。却收取每人每天40马币共4天的生活费。

　　2月7日下午，沈小舟又将27人用大巴车拉至一处名叫乌雪东加里乡村住下，再称春节后10天开工。

　　春节前两天，沈小舟托人送来16份工作准签证和每位工人每人50马币的生活费。但这些证件经当地华人鉴别全是假的，且职位全部是药材商、公司经理等职务。还有让27人感到害怕的是，他们手持的护照复印件原来只是旅游签证，有效期也只有一个月，3天后就要作废，使没有护照又身无分文的27人不知何去何从，“沈小舟的电话从此也开始打不通了。”

　　“显然是受骗了。”而且马来西亚华人还证实，27人与马方所签的合同有明显漏洞：马来西亚建筑行业尚未对中方开放；签约用工一般不超过半年最多一年，没有一次签两年甚至三年用工合同的。“而且马方中介所盖公章经查根本就没有这个单位，法人签名在马来语中更构不成名字，应该是随手乱写的。”

　　在赴马之前，27人为保证通讯畅通，都交纳了3000元钱手机费用于国际长途通话。但拨打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境外移民服务分中心的联系电话，要么不通，要么称事情正在协调之中。

　　27位农民工境外务工受骗遭遇引起当地华人高度关注，他们送来食品，并请来当地媒体《南洋商报》报道27人惨状。孟建利和工友也前往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求助。

　　然而这一切都未能阻止他们在境外遭遇的进一步恶化。

　　噩梦

　　3月11日凌晨2时，正在酣睡中的27人被砸门声惊醒，睁开眼看到一群手持铁锤、钢筋剪，腰挎警棒、手枪的马来西亚警察闯进房内。大家全部被押上铁笼卡车。事后得知，马方警局和移民局接到举报，当时集中清查非法留境人员。

　　近200人当时被关在一间大房子中，大家相互枕着身体，熬至天明。当时27人用手机记录下屋内情景，并电话通知有关部门，他们已身陷囹圄。

　　3月12日，27人的手机和随身物品被收缴，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在此之前，怕家人担心，大家全部强装欢颜给父母家人报了平安。

　　当天，27人被转移至一处滞留营。警方要求每人身上只能穿一身衣服，连内裤也不许上身。王应良被抓时所穿的仅有一条短裤被挂开一个洞，露出了屁股，幸亏工友私穿了一条短裤，借给他遮羞。另一位工友就没有他幸运了，裤子开裆后，只能用塑料纸搓成绳子，用鱼骨作针缝补。

　　7天后27人又被转至另一滞留营羁押。每日两餐，早餐是每人5片饼干、一杯咖啡。咖啡只有一点味，上面浮着蚂蚁。午饭是一两米饭两片薄如纸的黄瓜和手指长的小黄鱼。“饿呀！实在撑不住就喝凉水。”吃饭没有筷子，全是用手抓。上厕所没有手纸，用水洗。孟建利说，在狱中没有卫生可讲，要不你就不要活了。

　　马来西亚气温平均在32℃，牢房内终日弥漫着恶臭，白天闷热，夜晚潮热。孟建利说，灼热的地面常使他们不知脚尖还是脚跟先着地。傍晚来临，地板缝中的虱子便倾巢出动。那些虱子大如麦粒，在皮肤上行动如飞，像播种机一样，当被咬者发现异样时，皮肤上先是小红疙瘩，然后融合成片，奇痒无比，禁不住让人使劲抓挠，直到出血皮肉稀烂，被咬者全身困乏，必须用手拍才能杀死它。王应良说，自己被叮后两条腿全部浮肿。

　　孟建利说，在滞留营内每天要点名7次，每次训话30分钟。不懂外语的27人时常被体罚，稍微反应迟钝一点，警察手中的木棒就会敲下来。就像砸在石头上一样脆响。还不能躲避，否则更重的处罚就是警察用皮鞋踩。孟建利说，从此自己就落下了遇事浑身发抖的毛病。

　　进入滞留营不久，孟建利开始发烧，浑身乏力。刚来马来西亚不久，有两位工友被蚊虫叮咬后染上了“登革热”。饥饿、体罚和此前的系列受骗现实，让孟建利身心开始崩溃，他失眠、不想吃饭。每天只能爬到房门前向看守讨要药片。喊十分钟甚至30分钟才可能要来一片，每天最多两片，但没有六七片药，孟建利说自己简直就熬不过去。

　　每周警方会给每人发一片白色药片，并要求当面吞咽下去。26人为给孟建利积攒下“救命药”，都会把药片藏在舌头下，待警察走后再吐出来，让孟建利藏起来备用。当时孟建利心想自己必死无疑，求工友把自己的骨灰带回家。工友们问他：“我们能活着回去吗？”

　　8天后孟建利高热渐退，他说，自己当时只能被两名工友架着走。

　　4月2日是27名农民工又一个难忘的日子。当时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工作人员张华亲自接他们，看到27人蓬头垢面，光着双脚，被手铐连在一起，张华当场流下了眼泪。

　　在接到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的传真后，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方知其下属的境外服务分中心送出去的27名农民工确实受骗，当即派张华赴马援救。

　　在中国驻马来西亚大使馆、陕西国际交流中心及在马华人共同努力下，4月3日，27人终于登上返回家乡的飞机。

　　“高兴呀，真的要回家了。”孟建利和工友向本报记者回忆回家前的感觉：“和来时一样高兴，不过回家时没有了希望发财的欣喜，只有上当受骗后的辛酸。”

　　当飞机降落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时，看着前来接机的亲人27人泣不成声。孟建利拒绝妻子接机。27人也没有一个人去户县县城内饱餐一顿，全部悄无声息地打出租回家。

　　返家后不久，27人即将陕西省国际交流中心及其下属的境外服务分中心列为被告，推上法庭。孟建利和工友们希望用法律挽回自己蒙受的损失，但又一串问题在大家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在马来西亚干了一场啥事情？别人赚了钱而我为啥就受了骗？以后若有出国机会是去还是不去？”“但我们在马来西亚的遭遇是谁造成的？谁该为我们的损失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