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青春小说隶属于全球化语境下的青年亚文化,那么我以为,《面孔之舞》应当算做中国当下青春小说之墙上的一块醒目的浮雕:华丽而素朴,迷离而繁复。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写作者,龚芳非常难得地有着自己独特的青春表达。
甚至有充满哲理的深度隐喻:
男欢女爱是人的本性,你害怕什么?他问。
我说我不知道。
……
老班说,试试看,就当做是一种游戏。
试试看!试试看!他连续重复着这句话。
在一种奇怪心情的驱使下,我在键盘上敲出“我爱你”,按下Enter键。看着这三个蓝色的字跳上去,我并没有感觉到沉重不安,相反,意外地无比轻松,原来,说出这几个字竟然如此简单,就像春天到来时,脱下冬天里厚重的大棉袄,只要伸伸手解开纽扣,春天便来到了。此时此刻,这个城市的各个部位里,不是有许多人,正对身边每一个遇见的人都叫着“亲爱的”,某条街上服装店里打扮中性的老板不是也对我说过,亲爱的,这件衣服很适合你哦。这个城市里从前美女遍地,现在大家都不叫她们美女,而叫亲爱的。
我与老班的爱情,唾手可得,如同妓女廉价的贞操。爱情抛着媚眼缓缓向上撩起裙边,露出光滑性感的大腿,我看到那只手上松弛而爬满褐色斑点的皱纹。
如果说,老班是一个阳痿者做着自慰表演,而我则是一个无力走开的旁观者,无力不是由于软弱,而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的肢体麻木,没有痛苦,有一丝悬浮而绝望的快感。我艰难地移动鼠标,放在老班的头像上,只要我轻轻点下右键,就可以彻底删除我们的爱情。
……
这是一段深刻击中当下情感困境的文字,甚至比昆德拉所描述的托马斯大夫的处境更为尴尬,爱情已经沦为电脑上的一个按键,一切都在数码的操纵之下,一切都可以编进程序输入磁盘,一切都可以“做”出来,包括爱。在一个连爱都可以做出来的时代,人们不再奢望爱情了。爱情这个字眼太古老太古老了,以至人们一想起它一接触它就苍老得要命,现代人羞于谈爱却可以做爱,然而没有爱情的性是如此乏味,以至忽然之间精神与肉体同时丧失,一切变得“空空荡荡”。
实际上,他们曾经反抗过。梅方的反抗是以逃离的形式出现的。她的逃离表现在与周围世界的格格不入、落落寡合等方面。然而即使上帝本人也无法解救堕落的人类。于是梅方林丰乃至苏铭们在反抗过程中所作出的种种努力,以及他们的心灵探险和破译生活的智慧,全部成为一场无聊游戏中的无效劳动——这是多么可怕的悲剧啊!年轻的龚芳竟然可以用一种不动声色的冷金属色彩写出一场深刻的人性悲剧!这就绝对区别于一般的青春小说了。
罗伯·格里耶曾经说:“每个社会、每个时代都流行一种小说形式,这种小说实际上说明了一种秩序,即一种思考和在世界上生活的特殊方式。”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面孔之舞》为青春小说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有价值的思考。它完全摒弃了物质大丰盛时代诸多的时尚外衣、肤浅的流行作秀词汇;在对身边同时代人青春、爱情、婚姻等现实的反观中,超越了同代人的深度,看到了潜在冰山之下的人性之复杂。
《面孔之舞》是青春之舞,更是死亡之舞。每个人生下来,无论走了多么遥远曲折的路,展示过多么绚烂的舞姿,最终都要见到死神,而在死神面前的舞蹈,才是最后的舞蹈。因为是最后的,才是最真实的,因为是最真实的,才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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