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男子见义勇为救火身亡 贫困家庭遭厄运(图)

本报记者 李俊杰 文/图

　　善后费1万元

　　就在大火烧起来后不久，乡政府来人组织十多位村民扑火。申安求告诉记者，事发当晚，甚至还来了一位副县长。在村民们眼里，这样的大官难得见到。

　　申群贤辞世后，乡政府支付了抢救费，另外还给了死者家属3200元用于善后。有人算了一下，政府共花了1万余元。

　　申群贤的离去并没有在当地引起太多轰动，更多的村民似乎更愿意将申群贤的死和“运气”挂上钩。

在很多村民的记忆中，山火在当地并不稀罕，而以前的多次扑火，申群贤几乎每次都在现场。只是这一次山火是近些年最大的，“于是吞噬了申群贤”。

　　当地村民也并非不知道扑火是维护公共利益，所以他们也会偶尔提及扑火的回报。“扑一次山火，每人可以得到20元的补助。”组长申安求告诉记者，不过要获得这种补助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扑火者必须是村委会指定的人员。

　　不过，当地政府还是调查了火灾原因，也有官员作了检讨。在事发5天后的2005年12月22日，邵东县副县长肖志军在该县森林防火工作紧急会议上讲话中表示：

　　“12月17日，水东江镇新吉村村民申有元在美冲高岭园（地名）焚烧茅草时引发山林火灾，大火从新吉村蔓延至茶林村、益华村，直至次日中午才将山火扑灭。导致火灾发生及蔓延的根本原因还是我们的思想不到位，工作措施没落实……”。

　　这次会议后7天，失火者、犯罪嫌疑人申有元被逮捕。

　　14.7万元的“空头支票”

　　尽管申群贤之死是为了公共利益，但作为公共利益的代言人，邵东县政府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既让申群贤之死导致的民事损失有人赔偿，又让失火者承担责任。

　　2006年3月10日，邵东县人民法院对申有元失火案进行了公开审理，判决被告人申有元犯失火罪，处有期徒刑5年，并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曾梅秀（死者申群贤之妻）共计人民币14.7万元。

　　判决书明文规定，申有元的赔偿款应在判决书生效后一个月内付清。2006年8月23日，死者家属申请法院强制执行这一生效的民事判决。

　　但问题是，申有元最大的家产也就是一间土砖房。“别说14.7万元，连零头7000元都拿不出。”望着墙壁上丈夫的遗像，曾梅秀一脸愁容。

　　事实上，除了政府给付的3200元外，曾梅秀没有得到一分钱。组长申安求说，“法院判决的14.7万元实际上是‘空头支票’，谁都知道无法兑现。”

　　一位懂法律的人士告诉记者，按照我国《森林防火条例》第27条的规定：非国家职工参加扑火期间的误工补贴和生活补助费，以及扑火期间所消耗的其他费用，按照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规定的标准，由火灾肇事单位或者肇事个人支付；火灾肇事单位、肇事个人或者起火单位确实无力支付的部分，由当地人民政府支付。根据这一道理，这位人士推理认为，申群贤的遗属有权找政府赔偿，“误工补贴都可以由政府掏，何况是死了人”。(本报博客地址:https://blog.sina.com.cn/fazhizhoubao)

　　但道理归道理，实际情况远非这么简单。

　　申群贤去世后，因为妈妈视力不好，哥哥精神有疾患，女儿申爱荣便开始找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她先找到村干部，村干部说，“要找政府。”申爱荣找到水东江镇镇长唐福宏，唐说，“我没这权力，政府是书记说了算，我建议你找书记。”申又找到镇党委书记刘军，刘说：“这是县里的事，你去找县里。”申随后将情况反映到县委办、县信访局、县林业局，县民政局等单位，但无一例外都是无功而返。

　　在了解到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后，中国知名律师、北京大学法学博士江晓阳详细分析了各方的法律关系。“对申群贤的死，当地政府，包括乡镇政府和县一级政府都有补偿义务，因为救火者申群贤保护的是公共利益。”江晓阳说，“将所有的赔偿或者补偿责任推给失火者，是政府不负责任、逃避义务的做法。”

　　孕妇求助遭拘留

　　在屡次交涉无果后，有好心人给申爱荣出了一个主意：“这事只有县里的‘头头’出面才能解决。”

　　经打听，正身怀六甲的申爱荣得知，这位好心人所指的“头头”，就是时任邵东县委书记的王长忠。申爱荣甚至还打听到，2006年2月9日，王长忠会出席县委经济工作会议，她决定去“冒险”试一试。

　　2006年2月9日上午9时许，申爱荣混进了县委经济工作会议的会场。她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两次冲上主席台欲就自家的悲惨境遇发言，致使会议两次被迫中断。

　　一位知情者透露，尽管会场门口安保人员戒备森严，但“那天，申爱荣衣着光鲜，看上去跟工作人员差不多”，就顺利进入了会场。而一同前去的曾梅秀因衣着简陋被挡在了门外。进入会场后，申爱荣找了个座位听了一个多小时，她还问了旁边的人，“请问哪位是王书记？”邻坐的人反问道，“你连王书记都不认识？”然后便告诉她，主席台上有姓名卡，发言的那位就是王长忠。

　　“随后，申爱荣冲上主席台，向王长忠讲述自己父亲在扑救山火过程中被烧身亡的事情，‘让王书记替她作主’，因为情绪激动，失声痛哭。”这位知情人说，当时参加会议的好几百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很快，申爱荣被工作人员拉出了会场，并被责令离开。但申爱荣当时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门外，冒着凛冽的寒风，“继续等父母官”。

　　会议快结束时，工作人员发现申爱荣仍没走。于是，怀有5个月身孕的申爱荣被带到了县公安局。

　　事后，由中共邵东县委办公室编发的《邵东快报》公布了对这起意外事件的处理结果：“当天下午，申爱荣因涉嫌扰乱社会治安，被拘留十日。”

　　当天，邵东县公安局对申爱荣下达《公安行政处罚决定书》，并作出拘留10日的决定。次日，县公安局给治安大队下发了《治安拘留对象请假通知单》：“申爱荣被本局裁决治安拘留拾日，已执行壹日，现因怀孕经批准请假。”

　　被牵连的纪检书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头看来，县委县政府对申群贤的死亡和他的后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对申爱荣冲击会场一事则耿耿于怀。

　　2006年2月13日，星期一，邵东县煤炭局纪检书记尹仕民被邵东县纪委电话通知“去谈点事”，尹的另一个身份是前述被拘留的孕妇申爱荣的表哥。

　　“开始还以为是汇报工作”，尹仕民告诉记者，但见面后，县纪委某领导连续问了四五个问题都和他的工作无关，所有内容都是申爱荣四天前在县委经济工作会场“上访”的事情。

　　对此，尹仕民有些诧异，但他并没有去捉摸两者之间的关联。问话过程中，县纪委的人提出，要尹把手机暂时先交给他们“保管”。

　　尹仕民一一照做。趁着来人开门的机会，他发现门外有警察把守。

　　“你要把情况交代清楚。”县纪委的工作人员开始向尹发话。

　　尹仕民就把舅舅申群贤上山灭火和死亡的经过介绍了一遍，他向县纪委的工作人员强调，当时因为政府没有就申群贤的后事作出任何安排，遗孀曾竭力反对将申群贤下葬，但他还是说服遗属们顾全大局，及时将申群贤下葬。

　　尹告诉纪委的工作人员，表妹当时上访时，自己不知情，更没有指使，当天他也在开会。

　　2006年2月14日，邵东县纪委给县煤炭局下达立案决定书，“你单位尹仕民同志于2005年12月20日，在未经得相关部门和当地政府同意下，擅自在湖南某主要媒体刊登有失实内容的报道，在申爱云（实为申爱荣）2月9日上访县委经济工作会场事件中起到指引和支持作用的问题已构成违纪。”

　　对于立案决定书中所称媒体报道一事，县里有关部门找到该报社，报社的答复是刊登内容经核查无不实之处。于是，纪委查处的焦点就集中到了申爱荣“2·9上访事件”。

　　2006年3月8日，县纪委一位负责人到县煤炭局开会，单位的老职工都来了，约四五十个人。会上，该负责人提出对尹的违纪问题征求处分意见。

　　“他表妹上访跟尹仕民没有关系。”一位退休的老领导在会上说，其他人没有吭声。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县纪委对尹的处置。2006年8月10日，中共邵东县委以“邵发干［2006］60号”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了职务任免通知。尹仕民被免去了“中共邵东县煤炭石膏工业局（简称煤炭局）委员会委员、纪检书记职务”。

　　被改写的家族命运

　　曾梅秀告诉记者，女儿申爱荣一直很孝顺，懂事、听话，尽管嫁出去了，但只要有时间，她都会抽空回娘家看看。但是，“女儿去年过春节都没敢回家，她担心公安再将她抓起来”。

　　拿着女儿小时候的照片，曾梅秀看了又看，久久不愿放下。

　　另一间屋内，儿子申铁兵睡在床上。毫无察觉。被子上盖着一件旧棉絮大衣。桌上，零乱地摆着几个塑料瓶子，里面装着治疗精神疾病的药。

　　“儿子患精神分裂症已经有好几年了，全靠药物维持，”曾梅秀无奈地摇摇头说，“如今，我一大把年纪了，老伴也去了，以后的路还怎么走啊？！”

　　就在那间泥砖、泥地组成的破败房屋里，曾梅秀在泥灶上生火煮饭。她说，一直到去年，“这间房子才接上照明电灯，灯泡是用5瓦的。”

　　因为女儿“上访”连累了外甥，曾梅秀一直觉得特别过意不去，她长叹一口气说，要是“老头子”的赔偿费用到位的话，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对于这一切，躺在墓中的申群贤或许都不会知道了。

　　“救火是出于一种本能，可老申要是知道他死后发生的这一切，如果天堂失火，他还会见义勇为吗？”一位村民叹息着问道。

　　（尹万塘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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